“很突然吗?我还以为我做了铺垫。”苏春稠若有所思道:“他店里的两个纸人没有点睛,却能‘看’。”
逼仄的车内空间被晒得又闷又热,闻鹤雪却陡然寒毛直立,毛骨悚然。
“什么意思?”
“秦三没有撞过邪,他身上没有鬼气和阴气,一丁点都没有,但有一点被术法遮掩过的妖气,真要说,应该叫撞妖。同样,他妻子身上也有。”
闻鹤雪大惊,“你是说他媳妇是妖?”
苏春稠无语,拍拍他肩膀道:“闻道爷啊,你要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是人是妖你要是分辨不出来,枉负仙缘。他们应该都是从别处沾来的妖气,还被人遮掩过,如果不是盛怒之下,我也不能确定。而那两个扎纸人早被点用银粉偷偷点过睛,以水为镜,照见一切。”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闻鹤雪愁眉不展,苏春稠本来就有这么厉害,还是说神灵就是这么厉害?
“我记起来的。”苏春稠扶额道:“不点睛是业界行规,要点也是黑瞳,银瞳是说这壳子有人占,算是一个操纵纸傀的小法术。”
“你对纸傀术很了解?”
“太久远的东西,不记得了,但我应该是很了解的。”苏春稠将双手枕在脑后,用自负的口吻肯定道。
闻鹤雪咂舌,“李道友受纸傀侵扰,他就没怀疑过幕后主使是你?”
“怀疑过吧?”苏春稠不确定,神情复杂地说:“别说他怀疑过,在我浑浑噩噩时不知前事时我还怀疑过是不是我做的,只是我真的忘了。”
闻鹤雪沉默,这根本无解。
遗忘是上天给予长生者的恩赐,不需要轮回来消弭的记忆记得不那么清楚,又不会彻底忘记,只要稍稍一丝外物刺激,回忆就会纷至沓来。
人的精神所能承载的欢愉痛楚是有限的,遗忘说明不够重要,反正闻鹤雪是这么认为的。
他看了眼车窗外的酒楼饭馆,觉得这条街实在是坑外地人的,决定还是回青霄观吃午饭。
路上再路过满是青色梧桐的长道,他忽然说:“我也有个有点冒犯的问题。”
“你活了多久了?我不是说苏春稠,我是说……”闻鹤雪停顿了一下,思考着应该怎样组织语言,良久才想好,开口道:
“苏春稠这个名字是瞎编的吧?我想问,你的灵魂真的认同你是苏春稠吗”
他的目光犀利,但没有看向她。
自西越王时期的远古时代到今日何止千年,青霄玉女之外她恐怕还有数不胜数的身份,苏春稠的存在连沧海一粟都算不得。
她太潇洒大气,让闻鹤雪有些忽视她的强大和她所历经的时光,今日今时才想起这个关键的问题——她是谁?
一个活了千年的神明,会遵循人世的规则吗?或者说,她还有作为一个人应有的情感和能力吗?
比如说,爱一个人、恨一个人,共情和设身处地,这些都还有吗?她懂得怜悯与悲痛吗?
苏春稠歪头含笑,回答他的问题,“青霄玉女存于人世不到十载春秋,后来有个叫作余负冰的人稍长久一些,约莫有十多年,至于苏春稠,你认得她,尔来三月有余。”
“相较于今日接受所有古而有之文明传承的人族,我,苏春稠,才是初生于世的孩提。”
闻鹤雪松了口气,也替李不寻松了口气。
她绝不是初生于世的孩提,大概算是一个刚刚去除懵懂茫然的成年人了。
闻鹤雪掀起唇角笑,“你可真是……太谦虚了!”
回到青霄观,凌霜正在那雷击的银杏木下等着,一见到苏春稠,连忙迎上去,小声抱怨闻鹤雪。
“小师叔真是的,你们出去玩不带我!”
“不是去玩,去秦三爷的店里收租了。”闻鹤雪指着苏春稠啧啧两声,“就她,和秦三爷说什么报应不报应的事,差点把人惹毛了!”
“三爷心胸宽广得很,转头就忘了!”凌霜不在意这番话,反而质疑起秦三爷的业务水平,“听观主说,秦三爷的铺子有几个月都是入不敷出的,好像有人给他提过什么提高客户粘性和捆绑销售什么的营销策略……”
闻鹤雪羞愧转头权当没有听到。
“还真赚到过钱,捆绑销售殡葬一条龙服务还赚到过钱,不知道哪个销售鬼才想出来的办法,要我说,怪他店里那俩纸人门面太丑了,根本吸引不到顾客……”
闻鹤雪扭头眼神放亮光,对吧,他的提议也不能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凌霜师侄,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闻鹤雪正正经经地提建议,“师侄你搞艺术的,一向有品,要不你给三爷的店里重新扎两个门面童子,把那俩丑的换掉。”
凌霜叉腰大笑,深觉她小师叔有眼光,能欣赏到她作品里的艺术性,遂一口应承下来。
青霄观来日中流砥柱的对话听得苏春稠瞠目结舌,怎么着,丧葬用品店还要营销策略,还要抓人眼球吸引顾客吗?
真是让她涨了不少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