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败的一天到晚上,李道爷还得打扫主殿和庭院,心累得很。
撑着竹扫帚望着殿中青面獠牙的祖师爷泥像,仰头看到星辰挂在生芽的干树枝上。
院中这几棵泡桐树一经花谢就生了叶子,他恍惚在树下踽踽踱了好些年头。
师父养大他,师父离世了。李木叶因何来到他这里的?怎么一见面就认准了他?李木叶总会走。
谢阿婆要离开,还将他视作不务正业的江湖骗子之流。
那些虚幻之物,纸人纸兽、妖鬼之物是潜藏在命盘里的答案,他似乎生来就在这样一棵枯萎不知春的树下,望着青面獠牙的泥像目送人间匆匆。
他身世坎坷,幸有奇遇,才知道自己命盘有瑕,冥冥之中有个人毁了他生生世世,要找的是就是这个人,她冰清玉洁、高不可攀。
显然,苏春稠不是他要找的,为了省点钱,是不是该把她赶走?
但更应该庆幸吧,她不是他要找的人。
抬眼望,祖师爷目光炯炯,野花散落供桌上,怀抱剩下的白色的芦花如羽。
李不寻扫野花下供桌,心中暗暗道:没听说祖师爷生前不喜欢鲜花……
想到这里,他自觉已经是魔怔了。
一看殿外,月华下,一只小松鼠蓬着大尾巴前爪捧着一颗糖在殿外。
灰皮的松鼠,不是自家的那只黄皮。
李不寻眉眼一凛,灰皮松鼠吱吱叫着,飞快地跑到供桌上,借力跳到祖师爷袖子上,把饴糖放下,又飞快地溜入了夜色中。
扒着殿门偷偷往里看的一大一小偷瞄一眼,糖块从祖师爷袖子上掉下来,正砸到小道爷头上。
李不寻看着那块高粱饴,呵道:“出来!”
李木叶揪着衣角低头磨磨蹭蹭站出来,小声说:“我错了……”
“哪儿错了?”
李木叶回头看了看苏春稠,她教的,爹不高兴,要跟爹认错。
问哪里错了,不知道就不说话,反正肯定不是不给爹饴糖的错。
李不寻叹气,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到底是懒得说出口。
他哂然,和这一大一小计较什么呢,他们连人都不是。
月光自东窗倾泻而下,穿堂风吹得供桌上的烛火在摇曳,昏昏光影下小道爷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苏春稠依然不清楚他这突然低落的情绪是为何,但她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事。
“你不会真的给谢阿婆在冥府银行开了户存钱吧?”
小道爷有没有真材实料,她知道,虽然这种事听起来真的很扯淡。
“不是。”李不寻生怕别人以为他是个心软的蠢货,语气生硬道:“是师父帮过阿婆的丈夫烧过纸钱。”
为生人烧钱抵阴债这种事往小了说叫骗术,往大了说叫瞒天。
所以冥府银行开户这种事在人间多半是诈骗的伎俩,但为死去的人烧纸钱是在世之人的念想。
老一辈人兴许相信这个,显然,谢阿婆不怎么相信。
“不怪阿婆,你看着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要是有人跟你说神仙鬼怪,幽冥异苑,你难道不会当他是骗子,或者干脆就是个神经病吗?做骗子比做神经病好一点吧。”
李不寻做这行也有几年了,什么人没遇到过,这点小事实在不值一提。
苏春稠冲他竖起大拇指,乐道:“那道爷这么晚还不睡是想做什么?”
李不寻幽幽看了眼牵着苏春稠手指的李木叶,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瓦片酥,这是吃了高粱饴又偷吃了瓦片酥。
“李木叶,高粱饴和瓦片酥,一个月都不准再吃!”
小松鼠嘴巴微张,瞳孔一震,瘪瘪嘴,委屈得不得了。
李不寻威胁,“回去蒙着被子哭,哭出声来,就丢你到罪渊!”
这吓唬属实有点狠,小破孩抽抽噎噎,抹着眼睛跑了。
剩下他们两个,李不寻道:“你不走?不走搭把手。”
李不寻从偏殿的角落取出了一沓金箔,说:“会折纸锭吗?”
“呃……不会。”苏春稠看他示范两遍,点头道:“会了。”
“你不是问我以什么为生吗?”小道爷拿出裁纸刀,将纸箔裁剪成方形,“南山再往上有不少庙宇,老头子在时,常在山道上摆摊卖金银纸锭、柏香、蜡烛,那些不赚钱,这一袋折纸锭八块钱,不少香客会从他这儿买。老头子没什么本事,骗人的事他不做,这个就是我们唯一的收入。”
“现在嘛,爷什么生意都接,算卦看相看风水管丧葬无一不做,早不是当年了。”
正说着小道爷眉宇间更阴郁几分,却不是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