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在狂风中噼啪作响,刚起过火的厨房灶台却凉了。
明州市地处南方,虽算不上四时如春,冬日也是多雨少雪的,何况立春后一个多月的节令,再怎么春寒都不会这样冷。
显而易见,这不符合当下的气候。
李不寻冷眼骂过“衰神”之后,和她异常有默契,一起抄起筷子,三两下将小细面扒入口中。
苏春稠先前抱着瓦片酥的盒子啃得不少,再来一碗面下肚,饿了一整天的人都能吃饱了,她打了个嗝儿,放下碗筷,冲李不寻竖起大拇指。
“道爷好手艺。”
道爷压根不想听这虚浮的赞美,“窗外那些交给你,爷去刷碗。”
李不寻都没问她到底能不能收拾掉窗外的东西,径直托着碗碟到水槽。
洗菜时溅出的水滴渐次凝结成白色霜花,他恍若不觉。
老旧的菱格木窗缝隙间冰屑蜿蜒,咔哒一声打开了窗。
寒风倒灌进屋内,李不寻骂骂咧咧打开水龙头,低头嘀咕道:“怎么这么烦人!”
苏春稠弯起眉眼望向窗外那薄薄的、高大的黑影,鼻息间似乎嗅到了冰雪的气息。
她凑近了,用手捏起透过的皎白色碎屑,指尖碾了碾,才疑问道:“纸?”
白纸屑在她手上抖动了几下,窗棂外的黑影也跟着颤抖,纸做的身躯在夜风里发出呼呼的声响,好似这连活都不算活着的东西在嘶鸣一般。
苏春稠捂着耳朵,看了眼心无旁骛恍若不见专心刷碗的道爷,心知道爷见多识广,应是见过无数次这等小场面。
但他似乎没有腾出手来指点她的意思。
苏春稠掂量了一下,她不知道外头的白纸术是什么东西,总不会比青霄观道士梅花枝做的剑更厉害,于是伸手探出窗外,托着一块杏仁瓦片酥给那飘着的黑影。
瓦片酥用来诱捕诱捕小松鼠还行,实在诱捕不了这么大的东西。
月色皎皎,她勉强看清了黑影的模样,与其说是黑影,不如说是一只巨兽。
形状怪异的兽类,白纸折成的骨骼裸露在外,前肢像马儿扬起前蹄一样,后肢跪坐在大地上,头上生角,头颅以离奇的角度弯折,肩胛到脊椎的纸条蜿蜒绵长,脊椎每一节骨头都分明,无数条白色的飘带被风吹向后方幽深的夜里,像是柔软的双翼。
苏春稠默默收回了瓦片酥,问李不寻,“你经常碰到这么丑的东西?”
照常理来说,妖鬼邪祟,要么因人而生要么以人为范,大都超不出人的想象力,纸兽只能是人造的,但能造出来这么离奇的东西,可见操纵这东西的人,高低得是个超凡脱俗的艺术家。
对于古板的初醒者来说,它确实不符合她的审美。
似乎是能够听到苏春稠对它的辱骂贬低,纸兽边缘的飘带骤然一停,反向她发难。
那轻飘飘的纸带向前砸在窗台上,立即就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痕迹,刻痕上泛着冷雾气凝结成的寒霜。
苏春稠好奇地用指尖点了点窗台凹陷下去的地方,这缕寒气从长条状的缺口传到了她指尖。
只一瞬,指尖寸寸变成青紫色。
李不寻提醒她,“小心点,当心阴沟里翻船。”
“区区纸兽,开什么玩笑!”苏春稠应声,环顾厨房四周,最后将目光放在菜刀上。
她慢吞吞地握住菜刀柄,仰望纸兽,眯眼仿佛看到了连接巨兽骨骼的东西,耳边还要听着哗啦啦洗碗的流水声。
“所以,李道爷你其实也挺厉害的吧?”
不然在这巨兽连墙缝都能冻裂的室温下,他怎么可能还在旁若无人地洗碗?
脸皮厚的小道爷谦虚道:“一般般。”
啪的一声,似是冰凌碎地的清脆响声。
苏春稠攀上窗台上,单手扶着窗棂擎出去半个身子,赤手扼住纸兽的前肢,硬生生从它身上抠出了一块细长的冰凌,右手五指几乎冻僵,但收效可观。
这只巨兽的活动所依靠的就是细如牛毛的冰针,扎在纸骨的关节处,进行简易的活动。
知道原理,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她抄起菜刀,将纸兽四肢分化,巨大的纸骨断开后反而成了纸屑,雪花一样飘扬的纸屑。
月光下,纸兽的四肢像银蝶一样消散在风中,躯干上擎着的头颅轰然坠地。
三棱脑袋还是纸做的,相较于身体,头颅做得更像样一点,像鸟儿的头颅,鸟喙尖锐,头上的双角像是山羊的角,牙齿尖锐锋利,栩栩如生,但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眼眶,而没有点睛。
她抬手抱起纸兽的头颅,举起来问李不寻,“你见过这种东西吗?”
“纸兽不是第一次见,这个模样的、就这么站着乖乖被你肢解的兽是第一次见。”
李不寻擦干净手,蹲到那堆很快就会被风吹向四面八方的纸屑旁边,黝黑的眼眸盯住苏春稠,“所以,你有什么想法?”
“做这个纸兽的人跟道爷你有仇,这个人,认得我?你想说这个?”
苏春稠反过来盯着他,挑眉一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爷太厉害,威压震慑得它不敢动了呢?”
李不寻偏头思索,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没有否定这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