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春稠知道,小道爷经历非凡,不会跟她一个外人说起。
夜深人静,鸟鸣山空,苏春稠捧起那颗纸做的头颅,和无睛的纸人四目相对,看久了,还真有种经年老友相逢的熟稔感。
但也只有熟稔,她还没过几天潇洒日子呢,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于是双手一合,将纸兽头也碾成了碎屑。
她拍拍手上的灰尘,打算先去睡一觉。
日出东方,晨风携着露水,飞鸟绕着开花的桐树竞逐,热闹非凡。
苏春稠睡了一晚上冰凉的床褥,一大早就醒了,左右她无事可干,就跟在李不寻身后看他忙活。
小道爷一脸凶相,没想到还是个真道爷,一早起来,旁的不说,先要给祖师爷上香。
妖邪鬼物按理说进不得山门大殿,苏春稠原想着在门外看看就行,奈何小小道观,实在怪得很。
偌大的道观,只正殿有香火供奉,还是李小道爷晨起奉香,而殿中只供奉了一尊泥像。
是的,泥塑的神像,不是金身,真就是土色的泥巴塑成的,脸被捏成了怒目獠牙状,单膝盘腿而坐,两袖交拢,并无庄重之感。
更怪的是,泥像双臂空隙处抱了一枝白色芦苇,白苇垂头,泥像低眸,似乎真的在看信徒。
显然,信众不多,甚至可以说没有,塑成这副模样,没有信徒这不奇怪。
“寻常道观供奉的大都是叫得上名号的真仙金仙,彩绘金身,信众无数,香火鼎盛,怎会是这幅尊容?”
“这是知微观的祖师爷,传下来的时候他就长这样。”李不寻洗了两只梨子放到香案上,没叩头没念经,还偏头问苏春稠,“天气挺好,晒被子?”
“晒吧。”
正说着,小破孩兜着一怀抱的山花,小跑着进了主殿。
小松鼠精比她起得还早,一早就薅草偷花去了,漫山遍野和鸟雀走兽玩耍,滚得身上的衣裳都是尘土。
他献宝似的给李不寻,“花花。”
李不寻伸手弹他脑门,小孩捂着脑门,不管祖师爷喜不喜欢,爬上供桌,一股脑地塞进了祖师爷怀里,和苇花一起,映得丑陋可怖的祖师爷都生动鲜活了。
李木叶仰头龇牙咧嘴冲着祖师爷一笑,俯首下揖拜拜,踩着小杌子爬下来香案供桌,顺走大梨子,抱起来先啃一口,清脆甘甜,水润多汁。李不寻非但不拦,还纵容这小子贪心地将另一个梨子抱在怀里,从香案上溜下地。
苏春稠依然站在殿前,偏头笑看这憨态可掬的一幕。
“梨子,很甜的。”
猝不及防被小家伙扑到怀里,苏春稠才知道,这是给她的梨。
春和景明,天光耀目,这两只非人之物坐在祖师爷的门槛上,啃着沁甜的大梨子,浑然忘了要晒被子。
指望这一大一小给他干活,李不寻自忖不如等他下辈子。
而苏春稠和李木叶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松鼠,小道爷是你什么人?”
“不是小松鼠,我叫李木叶,不小了,今年有……嗯……”
梨子放到腿上,也不吃了,掰着手指头认真数,李木叶高兴地说:“数不清,好几百岁了!”
这倒未必是假话,苏春稠怜爱摸他的脑袋,妖精不易开智,没人教导更是难,几百岁了还是个小呆瓜,怕是百年间坎坷波折没什么长进。
“爹才二十三岁,这辈子见到爹的时候,他才二十岁,山上兔宝宝说,我都能做爹的爷爷的爷爷了!”
苏春稠呛了一口,旋即拍着大腿大笑,小道爷一定没听过这番话,不然恐怕要饿他三天。
“哎呀,但我还是想让他做我爹,我一眼就认出他了……”
李木叶含含糊糊地嘬着梨汁,嘀嘀咕咕说了些没人听懂的话。
苏春稠靠着门框抬手遮挡耀目的烈阳。
那边晒了被子,顺便煮好了饭,李木叶动来动鼻子小跑着就去。
苏春稠踩在主殿门槛上,试探地向殿内伸出手,没什么异常。
“祖师爷怀抱的芦苇枯了,吃过饭你去换一下。”身后忽而传来不耐的声音,小道爷环胸抱臂轻蔑的眼神仿佛在看蠢物。
“我?我不是妖物吗?”
“李木叶也是。”
“所以,”苏春稠试探地问出口,“你这观好歹也是名山道场,昨夜那种无魂的纸兽能进来,竟然连妖鬼邪物都拦不住?”
李不寻冷哼,长臂直指知微观主殿祖师爷泥像,轻蔑道:“祖师爷没飞升,生前也不是什么正派道士,听说走了邪道,被人活活打死的。”
“啊这……”难怪知微观香火不旺。
搞得她都不好意思问今天吃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