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张的精的很呢!你说为什么要往这跑,是被引翠迷晕了头?不是!张老爷真要喜欢她,怎么不给她赎身?他府上只有一位正妻,从未纳妾,膝下独有一女,那是千娇百宠的很!引翠削尖脑袋想替他孕子呢,他佯装疼宠,不过是掩人耳目,担心免祸及家人,且从不在府上接待帮派诸位,除非有新的门路,为了表示同舟共济,才会往府上请一请。”
“竟然如此。”
“对!你知道抱仙慈院吧?那地界被白虎堂盘踞,利用抱仙慈院做尽苟且,张老爷自知腌臜污浊,向来不拜圣莲道!张夫人是个善人,张老爷也是凭借夫人家起势,善人喜拜佛,张老爷却不准她去抱仙慈院,于是初一十五,带妻女去的都是寺庙!”
“什么寺庙,能让张老爷如此为人,求得安心?”
“这倒不知,管他作甚,他城府重的很,你还是信我更好!说起来,阿月小弟,你今日怎不为我作词?”
“你我说好,我为姑娘润词,姑娘得银均分,姑娘还未结银。”
说到银子,月儿便气弱了下来。
“那个,我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月儿拿出散碎银钱,抠抠搜搜推过去,前后相加不过七八两。
“海龙王土气,偏要装雅,只会送首饰。我拿去问了当铺,加起来值个三五十两而已。你等以后,以后我名声大震,摘得头牌,必分你一笔丰厚,怎么样?”
“原来月儿姑娘所图远大。”
“当然!只有头牌,才能赚很多很多银子!”
阿月叹道“只是引翠气焰在前,姑娘前路渺茫。”
“这又何妨,我比她年轻!迟早能熬到她倒台。”
“既然张老爷不过拿她作势,换你有何不可?”
“这......”
“你本不必煎熬。”阿月望了她一眼,声略飘渺“针尖磨平,麦芒可折。”
月儿笑容一顿,复而笑起“你的话,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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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俗子,心怀业障,总要有些信仰,求个心安。
不能信这个,那就信那个。
张老爷常去的礼佛之地并不隐秘,有意留心便能打听得到。
寺名清云,阿月去过一趟,初入寺门,不知礼佛规矩,未行佛礼。
清云寺清苦,香火稀薄,寺里穷的出奇,正殿供菩萨,菩萨身子掉漆,供台桌脚底下垫着木头,破布捆着断根,庙前石阶下放了一溜破破烂烂的裂陶烂罐,栽种着长势喜人但不知名的鲜花,尤其正殿壁画,缺损剥落,再一看,就连住持袈裟都带着补丁。
兴许是这份贫乏,带给张老爷别样意趣。
他捐香火极薄,拜佛倒是定时定点,据说时逢初一十五,便会带着夫人女儿,前往入寺请香。
阿月离开清云寺,去过木作坊古器铺乃至扇画阁,总结所需工具丛书,街头寻了多日,半借半买,拢回各类书斋难寻手稿。
几日间一一读过,于三月初一,黄昏入寺,敬拜神佛。
黄昏后,寺中无人,他便问来闭殿门的小沙弥,欲借一餐斋饭。
清云寺贫乏,斋饭份量正好,鲜少富余,小沙弥善心,让出自己半碗汤,留他于寺中用斋。
斋饭用尽,阿月双手合十“多谢您,学生冒昧,能否请见寺中住持?”
小沙弥看他诚恳,面上一乐,直道“不冒昧,师父定在寺后山羊坡消食,施主只管去罢。”
寺后无门,径直通向背坡,只需抬眼,便见那位住持慢悠悠走下坡道。
住持看见阿月,不待开口,先是弯下腰,捡起一只破口罐子。
可惜手中占满了的旧物,那破口罐子没拿稳,咕噜噜滚下来,停在阿月面前。
阿月顺手捡起罐子,上前交还。
“多谢施主。”住持虽袈裟古旧,却也干净,长眉微弯,柔和慈祥,带着沉淀过岁月的宁静。
“学生想为已故的母亲祈福,可惜没有银两捐赠香火,为表礼佛诚心,望求为寺中补绘壁画,不知大师可愿学生一试?”
住持望了望他,语气无波无澜道“老衲曾见施主来过,并不进殿拜佛,今日此举,想必原不为祈福。”
阿月带着独一份的矜贵,寺内清闲,往来香客不多,他只堪堪来过一回,足以令人过目不忘。
“素闻清云寺大师仁慈至善,不忍人间疾苦,学生至此,还望,能得斋饭果腹。”
住持闻言而笑,他眉目和蔼,气度平和道“施主,可知老衲法号?”
失策了。
阿月并不知道。
“抱歉。”他坦诚道。
“无妨,老衲与芸芸众生一般,大师不敢,唤我宽释即可。”
阿月垂下目光,生平头一回被自作聪明所缚,正欲道扰离去,却听住持继续道“只是,老衲观施主指腹无茧,想必尚且初学,残壁历年已久,这项工程浩大,恐不能成。”
阿月心下紧迫,立即道“能成。”
“既如此,便有劳施主。”住持颔首欠身道。
阿月知他无意追问意图,不消解释,便与住持一路捡拾着旁人丢弃的旧物,归了寺门。
带回的破烂里,能用的不多,也就破口罐子能拿去栽花。
住持还要一日购置颜色,于是约定改日再来。
阿月离了清云寺,遂去了南五里街,行至米铺。
那时晚市未闭,米铺掌柜尚在与来客谈笑。
“你猜怎的?那小子今天损失了我好几斤米!老鼠咬破那样大的洞,愣是没发现,我气急了,拿他好一顿骂!”
“哟,钱麻子,你还敢骂他?”
“怎不敢?也就是我心善,敢请远近闻名的疯狗务工。”
“这倒奇了,你只给那么点银子,他真就老老实实手脚干净?”
“那还有假,我跟你说,小家伙看着凶,不过是只务价便宜的纸老虎。我骂他半天,愣的老老实实听了半天!你知道挨完骂,他跟我说什么吗?他问我早半日回家,要扣多少工钱?哈哈哈笑掉老子大牙了!”
“也是,毕竟是跟阿月小先生一块的,再混的地痞,由得小先生管教,也得屈服嘛。”
“他原本就很好。”
听声音,钱麻子抬眼一望,当时满脸堆笑“小先生来啦,请请,进来坐。”
“枫秀在么?”
“他......我给了他半日假,不知去了哪。”
阿月颔首,转身就走。
钱麻子在后头喊“小先生不进来坐坐啊?”
“不敢。”他道。
回到宅子,阿月便看见楼枫秀跟狗子一齐蹲在堂门口。
粉粉一见阿月,登时扑了过去。
“我去老头子家找你,你不在。”楼枫秀压着眉眼道。
“我去了清云寺,拜佛,求祈爷爷平安。”
“还敢胡说!”楼枫秀猛然起身“我看老头子身体挺好的,倒听说你经常出入快活楼!”
“听谁说?”阿月直切重点。
“别想狡辩,二撂子沿街见了你好几回!”
“嗯。”原来是二撂子,阿月心里便有了数,游刃有余撒谎道“张老爷开了几回宴,请我去席间斗词润笔,你不喜欢那位管家,我怕你生气,所以没有告诉你。”
楼枫秀一颗心陡然放平,他原本猜想,阿月得了祈为良的接济,就开始学坏。
又觉得阿月不是这样的人,以至于内心紧绷了整个下午。
“你很缺银子?以后少往那地方跑!”
“我想,再多攒一些,我们一起开间字画铺。”阿月说。
楼枫秀顿时想起,房中多了好些扇画壁画的书籍,又想起祈为良给二人的银子。
老爷子本是想让阿月开字铺,他心疼这孩子风吹日晒,还要预防打手,只是阿月另有考量,暂且搁置。
再想起那日一群混球地痞,围困阿月的那可怜模样,楼枫秀油然而起一阵心疼。
“那也不是你撒谎的理由!”
“嗯,我不会了。”阿月应承道,看不出认真还是敷衍。
“今日,你回来好早。”
重点悄无声息得到转移,楼枫秀揉了揉后脖颈道“哦,就烦了,翘了。”
“钱掌柜,会责罚你么?”
“当然不会,有谁不长眼,胆敢责罚老子?”
“很烦的话,以后不去了好吗,你帮我在街道看一看铺面怎么样?”
“铺面顺道就看了......不是,我让你别去快活楼,听见没有!”
“嗯,不去了,我在清云寺找了活计,明日开始务工。”
楼枫秀这才满意,点点头道“晚饭吃了?”
“没有。”刚刚说完不会,转头又在撒谎的阿月面不改色。
“走,烧火,我做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