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雀不明觉厉,半晌,小声道“阿月哥,不是说要买书,什么的,明天,才开始学吗?”
李大娘同样小心谨慎“那个,什么时候学都行,现在也行,你们不要吵架啊,不能吵架啊。”
“......”
楼枫秀不知喜悲,却看脸色不善,牢牢盯着阿月。
他根本不需要设下陷阱,他永远知道他所有藏在心中的不可言说,更知道该怎样才能让他宣之于口。
阿月丝毫不在乎他怒气冲冲的伪装,他笑盈盈,向李大娘寒暄道“大娘,用过午饭了吗?”
李大娘愣了一下,答“忙,还没顾上吃。”
说完,顿时反应过来,忙不迭道“一起,来坐,一起吃,小枫也来,一起吃,大娘再去买点!”
小枫二字,李大娘叫的无比顺嘴。
好像在他从未知道的时刻里,叫了无数遍。
小枫本人涨红了脸,转头就要走。
没想到手里还拽着阿月,他松了手,阿月没松。
他好不容易挣脱,但还是没能走脱。
因为李大娘已经扎好了桌案,雀雀开开心心摆好小凳子,上前来,一手拉住他,一手拉住阿月,道“哥,来坐!”
楼枫秀很少有食不知味的时刻,今天这顿,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回。
李大娘忙前忙后,不仅熬了锅粘糕汤,还跟早点摊的摊主要了几笼包子,又上隔壁铺子里买了卤肉,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整个吃饭过程中,楼枫秀享受着无比慈爱的注目,几乎将脸埋进饭碗里。
李大娘在他肩膀袖口接连看了几遍,因为搬沙袋,有几处磨的发白,欲破不破。
妇人家注重针线,于此最是留意,想说点什么,又迟迟没开口。
楼枫秀注意到她的目光,看了眼袖口,接着把脸埋的更深。
衣裳是去年李大娘亲手做的,通过雀雀交给他的衣裳,是他没有保护好,他感到内疚。
早饭后,楼枫秀将将放下空碗,李大娘从他手中径直收起,匆匆收拾干净桌案,没给他插手机会。
楼枫秀也不好意思吃完就走,就呆呆坐了会。
阿月倒游刃有余,他在跟雀雀商量,要去文人街买什么样的书纸笔墨。
“我与雀雀去买书墨,枫秀一起来吧。”阿月问。
楼枫秀没理他,便对雀雀说“你去吧,哥走了。”
事实上,他在吃饭中途,早在心里暗下决定,打算到明天清晨为止,绝对不跟阿月说话。
期限之所以定的那么明确,是因为,第二天还要一块认字,不能不说话。
毕竟他是有信用,守承诺的地痞子。
答应一起学,就会一起学。
半夜,趁阿月入睡,楼枫秀蹑手蹑脚起床,取了萍姨窗口针线,将她窗户掩上,趁夏日月色,坐在院中缝衣裳。
缝半天,缝不成,针尖太粗,裂口越来越大,他满头大汗,眉头皱的能夹筷子。
正在为难之际,忽听身后悠悠传来一声鄙夷“缝的好难看呀。”
楼枫秀此刻仅穿长裤,光着上半身,为了看清楚针脚,难得将杂乱头发尽数拢起。
月色下面容英秀,神情带着些许天真,打眼一看,正是个端正俊朗好少年。
这导致他威慑力顿减,萍姨没在怕的,靠在窗内,尽情抒发感想“真是笨蛋,它原本没洞,你都戳出俩洞了!”
“......”你缝个衣裳歪成蚯蚓,老子笑你了吗?还能轮到你笑我!?
楼枫秀想怼回去,可惜在一名女子面前,上身打赤的楼枫秀异常脆弱。
于是他默默背过身,刚要低头咬针线,身后便有人靠近,为他披了......张席。
他裹着凉席,抬头看见阿月。
“......”
合着这俩人全没睡,就看他连灯也不敢点,自个在这做贼一样缝衣裳。
“我来试试?”阿月道。
“给。”
阿月点上油灯,接过他手里衣裳,歪头思索片刻,下针时,戳破了食指,抽针时,戳破另外一个食指。
“......”楼枫秀心想,怪不得你雕个小老虎能破十个手指头。
当时还以为太难,现在看来,阿月自己也不是没有原因。
“笨蛋。”萍姨朝窗外伸出手“给我,我会,让我来!”
“给萍姨试试吗?”阿月问。
楼枫秀毫不犹豫点头。
甭说,虽然见识过她缝成蚯蚓状,好歹破烂的地方都缝齐了,衣裳裹的严严实实。
非要比,那手工比俩人还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阿月递到萍姨手里,跟楼枫秀一左一右,端着油灯打光,萍姨信心十足,抽线取针,下针如有神。
很快,俩洞成了一个。
但没人笑的出来。
因为萍姨缝反了面,拆的时候直接下手拽线,原本俩洞,正式撕成一整个。
“......”楼枫秀心想,我他妈真是疯了,才会相信一个疯女人。
沉默蔓延。
“......我可以换种方式,再试一试。”阿月道。
“怎么试?”
“此前我看过雕琢器具的入门书中,其一段落,有讲针脚花纹打样的理论知识。”
听阿月话中自信,楼枫秀决意再信一回。
因担心他再次戳伤手指,楼枫秀点起四盏灯,跟萍姨一人两手各端一盏。
仨人浸在黑烟滚滚里,呛的睁不开眼睛。
阿月捏着针头,认认真真缝了半天,一针一线,除了疏松,没有意外。
没有意外,就是最大的意外。
“停一下。”楼枫秀忽然道。“别缝了。”
萍姨端着俩灯,被熏的昏昏欲睡,只觉得手上一轻,睁眼看见楼枫秀夺了她的灯。
原来,她手里灯油歪了半天,黑油飘着星火滴落,正掉在衣裳胸前,烧出一个拳头大洞。
阿月试图挽救,但理论知识有限,没讲烧破的地方怎么补,一时无从下手。
萍姨隔着黑烟,看不清对方表情,扒拉两下衣裳,条理格外清晰冷静。
她点点头,确认道“啧,这下真不能穿咯,绣都绣不好咯。”
虽然完全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内疚,但很有责任的弥补道“诶,你穿我的衣裳不?”
楼枫秀木着脸,啪叽一声,关上她的窗户,回屋扒掉裹身凉席,倒头睡了。
三个臭皮匠,半夜缝衣裳,轮番端灯油,缝不完算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