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提醒倒是其次,楼枫秀也有自觉。
他啥也不用干,生就一幅吊儿郎当流氓样,但凡出门,一定被抓。
阿月就不同了,出门行书不受妨碍,三十三街里翻一遍,很难找出第二个比他瞧起来清白无害的。
可惜老杜千防万防,防不住二撂子被抓了。
衙役赎人索贿,凡入狱者,一个人头二十两,外加八钱脱罪书,五钱误劳费,三钱茶水钱。
无论二十两还是八钱银,几个人凑出全部身家,也拿不出一个零头来。
被抓事小,怕就怕被屈打成招。
阿月代笔这几日,迄今存了,楼枫秀数了数,共计两钱零二十一个铜板,还差十万八千余里。
老杜拿了这二钱,只说到衙门先行打点打点,看能不能请他衙役兄弟通融。
再不济,也免得胡乱扣上罪名。
这一去,等到入夜方归。
楼枫秀靠在后门外头等了半天,见人回来,问了问情况。
老杜状态游离,支支吾吾半天,只说衙门里的兄弟说了情,给折了中,赎人只要十两。
十两跟二十两,对于他们来说区别不是很大。
总之都是没有。
老杜神情恍惚,思虑散乱,楼枫秀以为他心里担忧,拍了拍他肩头道“十两还不好办?交给我。”
说罢就要走,老杜却突然喊住他“秀儿!”
“干什么?”
老杜握紧了拳头,酝酿半天,苦笑道“我只是在想,你说,你说咱们如果能,能有幸抓到侵犯徐小姐的流氓,那该多好。”
“这好事还能轮到你头上?别想了,交给我就是。”楼枫秀摆摆手,进了后院,拐进棚帐。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楼枫根本没什么好办法。
他装模作样睡下,半夜趁月色出门,打算入户行窃。
蹑手蹑脚走出门,到主街专寻了一处高门大户。
正要翻墙,忽然被人抓住手腕。
“枫秀。”
“操!”楼枫秀简直纳了血闷,他动作那么轻,连狗都没醒,阿月耳朵顺风长的吗?就这么觉浅?
事已至此,他从容道“你在门口,替我望风。”
“我会解决的。”他手中力道加重。
“你解决?靠你写那几个字得写到明年,二撂子早被人打死了!”
“不会,你只等我一日。”阿月目光坚定道“我们回家,好么。”
见他这样坚持,楼枫秀暗想,一日就一日,大不了明天晚上出门时候手脚再轻一点就是了。
今夜注定难眠。
除了牢里的二撂子没心没肺,事不关己呼呼大睡。
其外三人,各怀心事。
老杜的确去了衙门,他打点上下,不仅免了一半银两,期间还有幸得知,那遭人侵犯的徐小姐,有个小名,叫做绒儿。
他托人将绒字写在掌心,此刻坐在杂货间里的硬板床榻,望着挂了一排又一排,夜色里如鬼如魅戏装,硬生生苦熬到三更,眼里已然充血。
五百两。
五百两,这些银子,甚至可以赎回一百个二撂子。
他可以带二撂子离开这个鬼地方,不必再寄人篱下,不必困于残臂无谋生之路,不必再被几件戏服为难的低声下气。
他可以过他想过的任何生活。
老杜走出杂货间,绕往后墙,靠近棚帐。
帐内火光温柔,只有粉粉窝在火堆跟前,睡的四仰八叉。
掀开薄被,那个主宰命运的帕子,就这么轻飘飘坠落在草席上。
半残肩臂痉挛不止,老杜伸开五指,因愧疚而紧迫,冷汗湿花了掌心笔迹。
可他早将文字形状,牢牢记在心头。
一模一样。
甭管是不是楼枫秀,总之徐小姐又不能认出。
此时证据如铁,交出去,就是白花花的五百两。
他太紧张了,双目赤红,转身无意间踢散了火堆。
火星烫到粉粉背上,烫的狗子嗷一声跳起,四处乱窜,带起火舌,舔上棚帐,迅速蚕食。
楼枫秀与阿月回来时,棚帐内火光正亮。
见景,楼枫秀迎着火舌便往里钻,忽然听见老杜叫他“秀儿!”
老杜抱着狗,粉粉在他怀里呜呜咽咽。
他浑身脏灰,衣袖烧开了几个洞,一双眼睛杀过人一样的发赤。
狗命无碍,棚帐里除了一口锈锅,压根没什么东西值钱。
可不知道楼枫秀造了什么邪,眼看还要往里冲,幸而老杜拦到跟前,挡了路。
还没摁住人,一抬眼,却看见阿月冲了进去。
棚帐不大,阿月一进一去间,轰然坍塌。
他破袄燎烧几个洞,手里夺出一只烧的黢黑的草枕。
草枕烧散了,露出里面一个胖头胖脑,龇牙咧嘴的泥老虎。
老虎断了尾巴,花色陈旧,磨损严重,处处露出底层泥料,经火一熏,更显惨不忍睹。
楼枫秀要取的的确是这样东西,失而复得,却不见笑意,扬起手,只想给阿月一巴掌。
可是看他一张熏黑小脸,巴巴捧着他的小老虎,最终没能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