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阿月又是背又是搂,凭借单薄身躯,硬是将他带回棚子。
睡梦中,楼枫秀听见有人不远不近低声讲话。
“小时候......胃不好......醒了喂点粥。”
“好,大娘......火。”
在那之后,楼枫秀彻底晕死过去。
大娘交代一番,并教阿月生了火,随后动身离开。
阿月烧了锅热水,打湿锦帕,撩开他额前湿发擦拭冷汗。
却发现楼枫秀额头正心,藏了个美人尖。
平日分明满身戾气,此刻睡的昏沉,没了长发挡眼,意外显出几分秀气。
楼枫秀开始发起低烧,他眉骨微微抽搐,睡梦里忍不住念叨。
别给。
给了吃什么。
打死了拿草席卷巴卷巴埋了就是。
不行,草席,草席阿月还得盖。
他一觉睡到第二日正午,刚一睁眼,阿月就端来了一碗烂糊糊的糯米粥。
暖粥入腹,四肢舒展,痛病当即消了一半。
楼枫秀吃完了粥,阿月勤快,上前收了碗筷。
“枫秀,我去集市,你在家安心养伤。”
楼枫秀哪有空安心,刚要下地,浑身发疼的厉害。
这才发现腿窝淤青肿胀,肩头也有伤口,估摸是撞墙撞破皮肉,从前到后裹着一层药纱。
他倒回席上,窘迫又别扭,随口道“知道了。”
阿月便牵着狗崽子出了门。
楼枫秀昨日专注去干小偷小摸,一整日不见阿月,也不知道他出门都去干了什么。
他独自留在棚帐,半下午又睡了一觉。
当晚,阿月领着狗子,带上了他的晚饭,同时还有厚厚一沓书帖回来了。
楼枫秀正百无聊赖,懒散的骨头发麻,狗子甫入帐来,就往他怀里扑,情深意切舔了两把他的脸。
阿月从布帛里取出一小截臭烘烘的墨块,研磨镇纸,落笔写书。
楼枫秀将粉粉扒拉开,端过阿月带回来的晚饭。
他不是个有耐性的人,这回倒不着急吃饭,盯着阿月写字,看了半天。
阿月严谨认真,坐姿端正得体,拿笔姿势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你要学吗?”他突然开口,头也没抬。
楼枫秀有些讶然,愣了片刻,反问道“学什么?”
“认字。”
“有你认字还不够?我认字干什么用。”楼枫秀抽回目光。
“有用。”
“要你教?爷又不考功名,别烦爷。”
“如果你想,可以考。”
楼枫秀啧了一声,只当阿月在说些异想天开的东西逗人玩,双手撑了后颈,倒回草席上不做理会。
“无关功名,只是可以有更多选择谋生机会。账房先生,药童按方抓药,买卖商货,都需要识字。”阿月继续道。
楼枫秀默了会,想象一下自己穿着长衫倚着柜台算账,抑或者在药堂里研磨药材。向普通人一样,过起不必偷摸抢骗日子,不为三餐苦恼,不再风餐露宿,跟梦一样的日子。
“你打哪知道的?”
“我看到的。”
“那你怎么不去给人算账,或当个药童?”
“代书可以当日结账。”
楼枫秀踢开趴在脚面上酣睡的狗子,半晌,忍不住问“代书,赚的很多?”
阿月停笔,从怀里拿出一把铜板,捧到他眼前去。
“干什么?”
“给你。”
楼枫秀伸出双手接过,数了一遍,六十文整。
在楼枫秀偷人荷包挨打那会,阿月就在某个街角,找到一处撰写碑志书信的代书摊前,自请帮人写了几章字。
摊主见他字笔俱佳,遂请他帮衬代书,今天才算开始,一天的价钱。
挺多的。
比那天四人拉木料累死累活一天下来还多。
“学吗?”阿月又问。
“不学。”楼枫秀嘴硬。
“好吧。”他起笔续书。
楼枫秀捧着一把铜板,沉思半天,突然闷声道“这些我要用,算我欠你。”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以后我会还。”
“你不欠我,也不用还。”阿月道“我所有的钱,全部是你的。”
楼枫秀沉默了会,他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做过什么,竟然让阿月认定自己是这么个霸人银钱的恶霸。
“不要了。”他将铜板又推到阿月眼前。
“为什么不要?”
“......”
“你说过,小弟的钱,就是你的钱。”阿月面容有些失落道“你不要我的钱,是不是,不想要我。”
“......”楼枫秀无语凝噎。
片刻后,装模作样拍了拍阿月肩膀“爷试探试探你,行,算你懂事。”
说罢,撕下一块布,把钱包了起来,扒开草枕塞到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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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戏班无人,深夜安静。
除了狗子。
粉粉离火堆太近,半夜被燎了尾巴,它嗷嗷叫唤两声,吵醒了楼枫秀。
他人还迷迷糊糊,发现又把阿月当草枕搂进怀里。
懵了片刻,竟有些不舍得推开。
遇到阿月以后,开春的风寒,却没令他觉得冷过。
他抽开取暖好物,翻个身来帮狗子灭了火,随后把狗子塞到脚跟棉被,继续倒头睡下。
须臾,身旁人微微动身,轻轻伸出双手,将他揽入怀中。
一大清早,楼枫秀刚睁眼,就看见阿月在支火熬粥。
糯米香甜暖胃,喝完浑身舒坦。
吃完早饭,阿月动身上街。
“等等”楼枫秀喊住他,掏出草枕里包起来的铜板,道“我交代你个事,就是这个钱,你拿到南五里街,那有个卖粘糕的大娘......”
“我知道。”
“你知道?”
“嗯。”
“你都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