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见到陶成蹊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他这辈子,都高攀不上的人物。
所以当陶成蹊向他走来时,他下意识地就低下头偏过身,用假装让路的姿态躲避陶成蹊的光芒。
可是这个人却直接在李默的面前停下了,听旁边的邻居介绍:“陶先生,这就是李默,是他唯一的儿子。这孩子可怜呀,小时候没了妈,现在又没了爸……”
还没等李默反应过来,陶成蹊就一把给李默抱住了!
十六岁的李默,比陶成蹊矮半个头,刚从父亲离世的噩耗中清醒过来,转眼就掉进了陶成蹊的怀里。
陶成蹊当时抱着他,泣不成声地承诺:“孩子,以后我会照顾你,会对你负责的……”
李默就愣愣地被陶成蹊抱着,嗅到他身上有一种好闻到几乎要让人心醉神迷的气味。
后来李默经济宽裕了,他跑遍了香水专柜才寻觅到了这种味道。
是岩兰草,与陶成蹊本人无比契合宁静悠远的香气,具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迷人特质。
陶成蹊说话算话,他给了李默一笔巨额抚恤金,是法院判定数额的两倍,因为他将李默未来念书、买房、就业启动金甚至是成家的钱都算进去了。
李默收到这笔钱时,他对着收据上的那一串数字愣了很久。
好大一笔钱,是用他爸爸的命换的。
不久之后的暑假,李默就谎报年龄,进了工地抗灰搬砖去了。
陶成蹊给他的钱,他一分都不敢花,他在贴身背心里面缝了个口袋,藏着银行卡。
大钱就得花在大项上,比如念大学的学费、买房子的首付。
可是人生不只有大事,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花销:房租水电、一日三餐。
李默不愿意用抚恤金去付这种开支,因为会有种将他父亲千刀万剐的错觉。
所以,就得自己去赚。
工地的活很辛苦,但是报酬高,工钱日结,还包吃住。
李默刚去上了两天的工,陶成蹊就亲自跑来逮人了。
三十几度酷暑的天,陶成蹊这个矜贵又漂亮的男人,穿着高定的西装,手工的皮鞋,一脚深一脚浅地翻过钢筋越过混凝土,提着李默的衣领子,去找包工头吵架。
十六岁的穷人家孩子李默跟二十三岁的贵公子陶成蹊之间,光是认知上,就隔着天堑。
包工头人很好,可怜李默无父无母破例用他,对他很照顾,不让工友欺负他,给他安排不重的活。
但陶成蹊言之凿凿,却也句句在理,雇佣未成年做工是违法的。
李默工地搬砖的活就这么让陶成蹊给搅合了,几天后,他又偷偷找了个快递站分拣的工作。消息传到陶成蹊的耳朵里,他再次出马给李默从工作点,强行带走送回了家。
反复多次之后,李默简直要疯了。
陶成蹊也很不痛快,他不明白这个小子为什么放着大好的光阴,不去认真念书,反而要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体力活。
他们互相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于是在陶成蹊又一次将李默,从端盘子的饭馆里拎回家的时候,双方爆发了第一次的正面冲突。
是忍无可忍的李默率先挑起来的,他一把甩开了陶成蹊的手:“你有完没完?你这个人整天到底要干什么?!”
陶成蹊那时还不像后来这么内敛温和,相当有血性地跟他吵架:“替你爸爸管教你!”
李默:“你是不是有病?你要觉得对不起我爸,就去多给他烧点纸,老子用不着你管!”
李默比陶成蹊家里的两个弟弟难驯服多了,初生牛犊一样梗着个脑袋不知死活地顶撞他,怒火中烧的陶成蹊大脑一片空白,扬手就给了李默一巴掌。
青春期难以沟通不听话的孩子如何管教?陶成蹊尝试过许多办法完全不起作用之后,就采取了最原始的管教方式——揍他。
但李默并不是个肯乖乖挨揍的家伙,陶成蹊打完,他立刻就还了手,双方的争执很快就激化成了互殴。
这场肉搏战最后以李默的失败告终,他那时身形清瘦如竹,没有强健的肌肉,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力气,被暴怒的陶成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随后当晚,这两个人就因为在公共场合寻衅滋事,而双双被拘留了。
他们两个都很憋屈,翩翩贵公子进了局子,陶成蹊一世英名毁在这么个小崽子手上,属实是奇耻大辱。
李默暑假工黄了一个又一个,还挨了陶成蹊一顿揍,简直是岂有此理。
双方把和解书一签,陶成蹊赔了李默两万块钱,两个人并肩出了拘留所大门,一个往左一个往右,一拍两散。
陶成蹊那时愤恨地想,以后再也不管他了!
李默揣着两万块现金心想,终于摆脱他,实在是太好了!
陶成蹊彼时是真心实意决定不再管了的,但当他回到家之后养了几天,他很快就再次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不能放任李默这个孩子毁掉!但他也同样放不下自己的脸面。
他再三再四地深思熟虑,终于在某天出现了原因不明心慌气短的现象,请来医生也未诊断出病症之后,陶成蹊心头一紧,怀疑是李默出事。
当天他就开车直接杀去了李默家里,随后他就亲眼目睹了一场阵仗不小的围殴霸凌事件。
被围殴的对象,正是李默。
李默家早些年,为了给母亲治病,将房子卖了,后来就一直在房租便宜的老城区租房住。
十年前那阵,老城区的治安不是很好,时常会有些心术不正游手好闲的青少年团体,走街串巷干点偷鸡摸狗的营生。
父亲给有钱人开车,殉职被赔了一大笔抚恤金的李默,很自然地就被这些人给盯上了。
他们趁着白天周围街坊四邻都去做工不在家的时候,找上了落单的李默,对他百般勒索。
李默并不是个好欺负的包子性格,混混找他麻烦,他就抄起铁棍给他们都打跑。一来二去,就和附近的小团体结了仇。
混混帮派的老大为了给手下立威,铆足了劲一定要将李默收拾得服服帖帖,所以就把能摇来的哥们弟兄全招呼上了,挑了个黄道吉日就动了手。
这群拉帮结派的青年、少年,是荒芜园地里长疯了的草,是一帮野狗,天真、愚昧、残忍。对李默这块肥肉馋红了眼,声势浩大地聚在一块,恨不得将他剥皮吃肉。
陶成蹊赶到时,李默已经满脸是血了,那名混混的老大正薅着他的头发,拖着他在地上,摁着他给弟兄们磕头。
那是陶成蹊平生未曾见过的野蛮暴力行径,他的肾上腺素顷刻间飙升,周身的血一下子全涌进了脑袋里。
他没有过多的思考与犹豫,他顺手抡起了个什么东西,两步冲过去就砸在了那名混混的脑袋上。
那是个深绿色的啤酒瓶子,瞬间就爆开了,玻璃碎片、过期啤酒以及混混的血,混杂着横飞出来,溅了陶成蹊满脸。
人群骤然炸开了锅,陶成蹊捞起地上的李默就往外冲,失控的混混们很快就回过了味来,大呼小叫地追杀他们要给自己老大报仇。
陶成蹊抱着李默躲进了车里,飞快地落了锁,混混们追过来对着陶成蹊的卡宴就是一通砸。
车窗全碎了,陶成蹊将李默护在怀里,两个人蜷缩在座位底下,躲避他们从碎玻璃窗中伸过来的棍棒和拳头,一直挺到警笛声响起。
他们互相依偎着,心脏跳得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李默在流血,陶成蹊在流泪。
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是能够刻进骨髓里的。
一生温润如水的陶成蹊,为了李默也算沸腾了一回,宽厚待人如他,那帮混混们,他最后一个都没放过。
经过这事之后,陶成蹊再不放心让李默一个人在外面住,待他养好伤,就将他接进了自己名下的一栋私宅里。
破天荒地,这次的李默很听话,一声不吭地收拾了东西搬进了陶成蹊的外宅。
在那个陶成蹊风华正茂的年纪里,他的同圈层同龄公子哥,香车美人左拥右抱,陶成蹊悄悄背着所有人,在外头养了个李默。
这段被陶成蹊“包养”的日子,持续了两年。
在这两年里,李默变乖了。
准确来说,是经过了那一次的惊心动魄之后,李默就一下子变乖了,他自此就很少再和陶成蹊对着干,也几乎再没跟陶成蹊起过冲突。
李默原本是个安静沉默又冷淡的性子,可他只要见到陶成蹊就会笑,话也变得多起来。
陶成蹊只当他是变得性格开朗了,其实李默只是对他才这样,平时陶成蹊不去看他的时候,李默对着宅子里的佣人,照样是一副臭脸。
因为佣人们会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偷偷说闲话。
“听说陶家大少爷又去相亲了。”
“成了吗?”
“我觉得够呛!”
“肯定成不了,因为大少爷喜欢男的!”
一堆人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就将话题引到了陶成蹊和李默的身上。
李默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把窗外墙角那的闲言碎语全听进了耳朵里,等他们聊得差不多了,李默这才拉开窗帘,推开窗户,狠狠地瞪他们一眼。
被吓了一跳的佣人立即作鸟兽散。
但是李默从来不会告状,也不会解释,他任凭谣言发酵,任凭外人揣测他与陶成蹊之间的关系。
他甚至,是享受这种,两个名字被紧密相连,酝酿出绯色秘闻的感觉。
于无人之处,李默对陶成蹊逐渐生出了一种,始于吊桥效应的、不可言说的依恋。
而陶成蹊对此一无所知。
他将李默视作一个小朋友,因此李默对他表现出的说笑玩闹,甚至是不经意间的肢体触碰,也都没放在心上。
他对李默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认真念书。
李默确实做得很好,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
陶成蹊看着他每个科目都接近满分的成绩非常满意,决心要好好地奖励他:“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李默笑着,不落痕迹地凑到他身边去,趁机搂了下陶成蹊的腰:“我要你,每周至少陪我一起吃两顿饭。”
陶成蹊没多想,就答应了,李默悄悄地抽回了手臂。转过身去,等着陶成蹊走了,他独自一人在房里,暗暗用双手比划着,陶成蹊大致的腰围。
“他的腰真细……”李默很快就胡思乱想了起来,“他脸和脖子都挺白的,身上应该也白……”
陶成蹊来他这里,最多就是吃顿饭,觉都不睡,也绝不可能洗澡换衣服。李默没机会见识陶成蹊的裸.体,就只能全靠想象力填充。
有时李默也会猛然警醒,他居然会龌龊地意淫陶成蹊,实在是猥琐不堪!
可他正处在十六七岁,青春躁动的年纪,纵然是他明知这样不对,也仍旧深陷迷途,情难自抑。
陶成蹊每次过来,都会提前短信通知他。
李默回回接到短信,都会立刻开始手忙脚乱地做准备。
洗澡、吹头发、换衣服,随后就站在窗边,眺望着陶成蹊车子来的方向,望眼欲穿地等。
通常情况下,他都会等到,但有时也会有突发情况。
比如在陶成蹊二十五岁生日的那一天,明明都已经说好了,要来陪李默,可是陶成蹊却被家里的弟弟绊住了脚,脱不开身。
是乔望舒组织了派对给陶成蹊庆生。
陶成蹊没法拂弟弟的意,又不想冷落了李默,就给李默打电话商议。
李默接起电话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快到了吗?”
陶成蹊坦白:“小默,我过不去了。”
李默的热情登时消减了大半,他将给陶成蹊准备的礼物放回了桌子上:“为什么?”
陶成蹊:“我家里,我弟弟给我准备了惊喜派对……要不然这样吧,我派人过去接你,我这边好多你的同龄人,你来跟我弟弟他们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李默:“不去。”
陶成蹊察觉到了什么:“小默,你不要生气……”
李默:“我没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