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任由这一片狼藉的样子离开了，分明是故意让她难堪了，真真是绝妙讽刺。

林惜染攥紧被撕裂的杏子红肚兜，心叹：二郎啊二郎，你为人怎会变得如此无情与可怕？

身上的酸痛让她对所受到的伤害记忆犹新，看着手腕和脚腕上那明显的握痕，更是令她满心羞愧。她曾苦苦求饶，他却不曾顿下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就那样将她一步步推向深渊。

他是酒醉，而她却是自始至终清醒的一方。在这种事上，清醒的一方就意味着是受伤害最深的一方，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疼痛，更是心灵上的羞辱，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刺痛。

如若只是她自己，林惜染定会毫无顾忌地反抗，从此与穆云安再无任何瓜葛牵连。可是，如今她的阿兄还被关押在军中牢房中审问，她如今没有与穆云安生气的权力，她自己受些委屈不算什么，当务之急是营救出阿兄。

在这壁垒森严的军营之中，唯一有能力且有可能帮到自己的，唯有身份尊贵的九公主了。

林惜染强忍着身体的酸痛，简单洗漱完毕后，便心急如焚地往外去，直奔九公主所居住的院子。

一见到九公主，林惜染立刻跪地，恭敬地屈膝问安，而后急切地禀明来意，恳请九公主能为林惜康的身份作证，同时也希望九公主能出面证明林惜康来军营送田里特产一事，乃是受九公主吩咐。

九公主端起茶杯，缓缓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你为何对林惜康的生死这般在意？不过是个流放至此服役的罪臣之子，能有什么资格让本宫为他出面求情作证？”

林惜染一听，忙不迭地摆手解释，“殿下，他家里人此刻必定心急如煎，他可是林家唯一的儿子，而且，他是无辜的啊。”

“放肆！”九公主瞬间脸色一沉，猛地将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砰”的一声脆响，茶水四溅，溅落在案面上。

林惜染吓得浑身一颤，膝盖下意识地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冰凉的青玉砖上，膝盖被撞痛，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却只能强忍着，低垂下头，乖乖听候训责。

“你到底还有什么隐情瞒着本宫？”九公主厉声质问:“穆将军为何动怒，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你还打算瞒本宫到几时？还妄想让本宫做你的挡箭牌？”

林惜染僵住了，她不敢直视九公主那双利刃般审视的眼眸，膝行两步，小心翼翼地解释事件的来龙去脉：“殿下息怒，那日臣妾奉命浣衣，只是怜林惜康衣衫褴褛，便在把浣好的衣裳交还给他时，顺手送了他一身长衫，让他换上，可谁能想到，他出门时恰巧被凯旋归来的穆将军撞见……”

话音未落，一只茶盏已在她脚边炸开，滚烫的茶汤溅湿了她的素白罗袜，烫得她小腿一阵刺痛。

“好个怜惜！”

九公主怒极反笑，那笑声里满是嘲讽，“本宫还没有追究你私底下勾引林惜康之事，你却好意思让本宫站出来替你们证明清白，你的如意算盘，打得未免也太离谱了些。”

“这事儿，本宫帮不了你，治你的罪的是穆将军，你要想解决，理应去求得他的原谅。话说回来，本宫是命你洗完衣衫还给林惜康，可并没有让你利用这次机会满足私欲，算我看走了眼，错信了你。”九公主的声音如浸着冰雪，字字句句都像冰碴子。

林惜染被这般讥讽批驳，满心委屈，却无力反驳，只能默默跪在那儿。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锦衣丫头小步快走，垂手进来，先是规规矩矩地屈膝行了一礼，随后疾步上前，凑到九公主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走，去瞧瞧热闹。”九公主显然来了兴致，立刻站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林惜染见状，也赶忙起身，紧跟九公主后面，当随九公主来到辕门时，正看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直直地跪在泥土地上，额前凝固的血渍混着新涌出的猩红，漫天黄沙卷起他褴褛的衣角。

林惜染盯着那道佝偻身影，望着父亲皴裂如松皮的手掌——这双手曾执紫毫在宣纸上挥就《治河十策》，此刻却只能深陷在砂砾中，为了儿子苦苦哀求。

林惜染的手不受控制地紧紧攥起，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手掌的肉里，脊背渗出的冷汗瞬间将素绢中衣浸透。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父亲大人啊。

再看父亲，头发已然全白，毫无昔日的乌黑光泽；身躯瘦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原来坚挺的脊背，此刻也因长久跪地而弯成了弓形。南疆恶劣的天气，将他的皮肤晒得黝黑粗糙，哪里还能寻得到半分昔日为官为臣时的意气风发与精气神？

"求将军...犬子断不会..."沙哑的哀求被朔风撕碎，消散在这空旷的军营之外。

穆云安神色冷峻，不为所动，当他的玄色战靴碾过老人颤抖的指尖时，林惜染只觉得喉间涌上铁锈味。她死死咬住舌尖，直到尝到血腥味道，才忍住冲出去的冲动。

穆云安自然清楚，眼前这位老人曾是朝廷要臣，也曾被皇上重用和赏识，只是后来因党争背叛，落得抄家流放的下场。

念及他年事已高，穆云安到底还是留了几分薄面，打算先审问林惜康，再根据审讯结果做处理。

穆云安转身，大步离开了，独独留下仍跪在地上，形单影只、满心凄凉的林旋。

林惜染看着老父最后踉跄起身，颤巍巍、孤零零地离开辕门外，望着父亲那虽单薄却依旧挺直的后背，似他们林家零落成泥的最后一缕体面，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她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远处传来戍鼓声声，沉闷而压抑，林惜染望着辕门外飘摇的旌旗，父亲挺直的后背仿佛一道无声的指令，时刻警示着她，无论前方的路多么艰难，都一定要继续争取机会，救出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