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床上的手机传来了振动声，宋妍正要去看，就被苏慎玉眼疾手快地挂了。
仅仅隔了千分之一秒，振动声再次响起来，这一次，宋妍看清了，拨打电话的人的备注是奚衍宸。
她心里感觉奇怪，若是奚衍宸已经和儿子分手，又反复打电话做什么？她总觉得这其中有一丝异样。
她看着苏慎玉再次气冲冲挂断了电话，然后试探道：“宝贝，他到底是怎么和你说的，能告诉妈妈吗？”
苏慎玉感觉有些难以启齿，但一对上一直疼爱自己的母亲担心的眼神，他心中的顾虑不知不觉消除了，终于和盘托出：
“他没有亲自和我说，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今天来找我，说他一直在吃一种药物，那种药物让他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不，他不仅不能爱上别人，他甚至无法感知到正常的情绪。所以，他说喜欢我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不久之前经历过的画面再次呈现在眼前——
奚夫人在手中的咖啡杯杯沿轻轻吹了一口气，氤氲的热气向上蒸腾，模糊了她的面容和表情。
“你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好孩子，单纯正直、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可是你这样的好孩子不应该和一个骗子在一起。”
在雾气的蒸腾下，她看起来有些伤感：“我并不喜欢在这种场合揭我儿子的短，这让我看起来像个坏母亲，可是你太好了，我一见面就觉得你不该受他的蒙蔽，所以我还是决定说出来了。”
“是我没教好我的儿子，把他养成了一个为了达到目标只走捷径而不择手段的人。他为了能在事业上继续延续奚家的荣光，为了能在每一项决策中都保持冷静克制，他从小就开始服用一种药物，这种药物能完全压制他的情绪和感情，让他成为一个绝对理性的机器人。”
奚夫人靠近了一些，饶有兴致看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慎玉起初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但很快，他就联想到了初见那夜奚衍宸提到的解药……理智告诉他，奚夫人所说的一切不是空穴来风。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对他的感情……
奚夫人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我不知道他对你灌输了什么甜言蜜语，可是我唯独知道一点，不论那有多么动听，都是骗你的。”
“因为……”奚夫人的目光变得空茫，仿佛陷入回忆：“我曾经也被他这么骗过，后来我才知道，那只是他为了夺权使用的感情牌而已。”
“可是……”苏慎玉感觉自己身处在一场浑浑噩噩的噩梦中，他的声音缥缈在空中，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那只是药物，药物是可能产生抗药性的，药物带来的影响也是可以被治疗的，或许他已经……”
“不可能的！”奚夫人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高亢把苏慎玉吓了一跳，几秒钟后，她才恢复了正常，温声说道：“他用的那种药物在临床上经过了很多验证，曾经也有很多人使用过这种药物，从没有一个人能够克服来自它的影响。这种影响是不可逆转的。”
苏慎玉怔住了，他的脑子里很乱，像是有一团胡乱缠绕的麻线，他想要找到麻线的首尾两端，却只能把它弄得越来越乱。但与此同时，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心里有一处正在坍塌。
从那一处开始，压在一起的多米诺骨牌开始一张张坍塌，每一处传来的坍塌声都让他心痛至极，仿佛是胸膛里的那颗心被撕扯至碎裂的声音。
心里曾经有过的欢喜、雀跃、期待情绪都远去了，他就像一个孤独的旅人在世界的尽头巡游，但无论多么努力地举目四望，无论走了多远，眼前都只有一片荒芜。
那不是他眼前的荒芜，是他心里的荒芜。
可在荒芜的平原上，他还是瞧见了一株草，一株带着生机的草，根茎纤细，叶片焦黄，摇摇欲坠，可那毕竟是最后的一棵草。
在心灵的空间中，他死死盯着那株草，生怕视线一离开，草就会消失不见。
在现实中，他轻声说：“我不相信。”
奚夫人愣了一下：“什么？”
他重复道：“我不相信。”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看向奚衍宸的母亲，而是垂着头，注视着自己的手。
他并非是为了说服别人，只是想让自己更坚定一点。
“我不相信。”这是他第三次重复了。
奚夫人噗嗤笑出了声，她刚要反驳，却听见眼前这个绝望的男孩子在喉咙里发出的呐喊：“如果只是想要骗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我这个人，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呢？”
刚刚满十八岁的男孩子眼中含泪，像是一朵被狂风骤雨折磨了整夜的花，从苍白的脸颊、低垂的头发丝都透露出了无生机的味道。可偏偏从那双绝望的眼眸中，却爆发出了一丝生机，那丝生机让他的眼眸显得极亮。
就像是黑夜中的最后一枚烛光，微薄而摇摇欲坠，却在漆黑的背景下显得那么美，那么亮。
如果是善良的人，想必会小心用手护住那枚火光，不让它熄灭。
可奚夫人这样的人，看见了如此明亮的事物，却只想把它踩在脚底，让它熄灭。
凭什么？
她想，凭什么我就要在阴暗的大宅子里当老妖婆，他就可以保持纯真，奔赴美好的爱情。
凭什么？
于是，她直视着苏慎玉眼中的火光，微微笑道：“你不明白吗？奚衍宸是你父亲公司的投资人，他和你在一起，意欲何为，你真的不明白吗？何况，如果他真的无辜，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查出程栩要对你父亲公司动手这件事，除非——”
“他也有同样的想法。”
苏慎玉心中的那棵仅剩的小草被折断了柔嫩的根茎。
他眼中的光也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