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老师没带我们去办公室,就在学校里慢慢地走。他有些犹豫地递给我一块手帕:“我本来是担心庄平,怎么却是你哭了?”
他的语气在故作轻松。可这次,我的情绪却没被他带动。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
眼泪就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包括现在也是。我明明不是爱哭的人。
他显见地慌了,扯过手帕,在我的脸上胡乱地擦。
“童老师……文理科好不好,和男生女生有关……吗?”
我听见……我听见庄平开口。
童老师愣了一下:“我看不出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怎么可能由性别来区分呢?当然没有关系,你看乔萤数学不挺好的嘛。”
“可为什么……”庄平猛地抽泣起来,哭得压抑又无所顾忌,“可为什么我一看到数字脑子就一片空白?为什么我算什么都是错的?为什么他们就知道要怎么用条件?乔萤她卷子本子都写满了!可他们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轻松?”
童老师沉默了,然后微微一笑:“可你说的那些‘他们’,总共有几个呢?不是所有吧?班上还有理科比你差的男生呢,男生中女生中,本就有对理科敏感和不敏感的人,你很有文采,那是你的天赋,不是你作为女生才有的能力。”
……
他们在风里,静止了。
很长的静默。
我们正巧停在落芳河边,一排的柳树长得正好,投下墨绿色的浓荫,柳条粗壮,轻轻悠悠地划过水面,似是想抚平河面的褶皱,蝉鸣就在枝条上荡秋千。
我刚哭过,我的脑子很乱。
知了就在我的耳边,声音直穿进脑海。
庄平的声音远远的:“童老师……我先回去了。”
她径直走了。
我也渐渐平静下来,心脏像是洗了一场冷水澡。
过了一会儿,我抬头看童老师。他也正盯着我,眼皮忽地一跳,他食指一抵鼻子,然后挠了挠头,又揉了一把鼻子:“嗯……”
我才后知后觉到一些尴尬,埋下头,胡乱地解释:“我没哭……没有为什么哭,我就是……我没事,我也不知道,眼泪它自己掉下来的。”救命。我烧红了脸。
他发出一声轻笑:“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他手的影子一动,然后拍了拍我的脑袋。
我忽然注意到我的心跳好快,胸膛好似要承受不住这样的撞击,我猛地吸了几口气,盼望着童老师能放我回去。然而我没有等到,手心都出汗了,我只能硬着头皮问可不可以回去。
他像是如梦初醒:“哦!对,我送你回教室。”
走了好几步,我忍不住开口:“童老师……你觉得,我能学好吗?”奶奶好不容易让我上学,我不想、不能,让她失望。
可我也害怕,我好怕我像物理老师说的那样,理科差。
奶奶是希望我选理的。
童老师声音很温暖:“你很聪明,一定能做到的。”
顿了一下,他像是叹了一口气:“我以前根本没有在意这些,现在忽然回想起来,才发现我身边其实有很多理工科很好的女性,庄平今天忽然跟我这么说,我才意识到……好像存在着一个问题……”
我转头看他,他也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眼睛格外的明亮。我忽然觉得,他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我说不清楚。
“嗯。”我只能这样回答。
月考如期而至。
我似乎很盼望这场大考,又似乎畏惧着这次考试。
但我的身体被时间催促着,不容我有时间理清思绪,只能按部就班地跟随别人。
一切都像梦一样。甚至做题时,脑子都昏昏沉沉的,文字不受我控制地从笔尖流出来,我像是行走在雾里、雨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教室时,眼前乍亮,忽然发现阳光很好,温暖得恰到好处。
然后,我看见了童老师。
他比我高许多,走近他时,我也被纳进他的影子。
我迟钝地抬头,从脚底的黑影,一路向上,看进他的眼睛。他一眨眼,弯唇微笑,眸子好像亮晶晶的:“感觉如何?”
我不由地也笑了,阳光像是在那一刻照进我心底:“应该……还可以吧。”
或许……的确,是还可以的,班上第八名,比我预料的要好太多太多。
但……乔萤和我说,还远远不够。
可我觉得我已经尽全力了。
我所在的地方,本就已经多少年没出过大学生了。
新座次出来的很快,如我所料的,童老师将我和乔萤排为同桌,坐在……中间第二排……
换位置时,班里闹哄哄的,吵得整个世界都只剩声音了。乔萤抱着书,看到我,抿唇腼腆一笑。
似乎一切都在变好。可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好累,身心里外,每一处都很累,疲乏、厌倦、懈怠……像是孤身爬到半山腰,仰头一望,顶峰依旧遥不可及,隐在云雾。
放学的时候,童老师在门口招手叫我。他拉着我躲到角落,偷偷摸摸地展示兜里的奶糖,他看着我,无声地笑,笑得很乐,笑得像个得意讨赏的孩子:“我悄悄给你买的,庆祝你这次考得好,不要告诉别人哦,这是,我们的秘密。”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呆愣愣地接过糖,连“谢谢”都忘记说。
我很少有糖吃。那一刻,我真的很高兴,像是穿过水帘,终于可以大口呼吸,像是有力量注入骨髓,一切都变得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