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锅炉房内。
江淮予正举着铲子把煤块扔进火炉里,纱布从他锁骨一直缠到腰侧包裹着他瘦骨嶙峋的身体,铁锹不轻,他时不时停下来甩甩手臂,再抹一把脸上的汗,蹭到面颊上的冻疮时又疼的直抽气。
身体没有一处是不难受的,被从原来的队伍里赶出来之后就一刻不停歇的劳作,再加上替那个男人挡枪那下,让他现在连弯曲手指都成了一件难事。
少年坐在废品堆上小心地卷起自己的裤脚,露出肿胀异常的膝盖来。
这就是那伙人的杰作。
和他打起来的贾庆在队内欺负他很久了,不仅晚上往他被子上浇水,寒冬腊月的天气让他在雪地里站了一夜,平时还克扣他的伙食,这些也就算了,两个星期前他们去山脚下侦查,江淮予正专心看着地上的脚印研究是什么东西留下的,贾庆突然朝他抽了一铁棍,狠狠砸在他的膝盖骨上。
江淮予当时脸都疼白了,整个人倒下去半天起不来。
贾庆拍了拍手洋洋得意的威胁他不许说出去,否则就让他的日子过的再苦一些。
能侥幸流落到这里活下来已经是十分艰难,加上贾庆是队长的侄子,江淮予咬碎骨头混血吞只能当做是自己摔的。
要是换做之前,他一定不会忍让,当时就冲上去打的这人叫爷爷,但是现在,保存体力抓紧时间找到家人才是正经的。
侦查那天过去后,他伤口受冻了得不到静养迟迟好不了,走到哪里都是拖着一条病腿跛着,外头总有人议论说曹队长克扣队员,曹彬忍不了闲言碎语,给他找了医生,本来以为终于能好了,结果医生出来之后和队长摇了摇头,说他这腿拖的太久了,基本废了,往后跑不快了。
江淮予坐在床上,只觉得血液倒灌进大脑里,一瞬间耳朵都有点听不清了。
腿废了,意味着他完了。
贾庆一直在宿舍门口站着,听见这话立马冲进去奚落,嘲笑他本来还算有个好身手,现在腿废了,除了细皮嫩肉长了一副好皮囊外没有一点价值,不如去伺候那个看上他的大人。
他们口中的大人就是当时带江淮予进入保护仓的人,外界的人挤破脑袋想进保护仓,但保护仓地方就这么大,要不是大人当时看到蜷缩在雪地里的江淮予于心不忍,他怕是早就死在外头了。
江淮予不能忍受别人诟病救他命的人再加上废腿之仇,他忍无可忍冲了上去和贾庆扭打在一起。
然后,往日的努力一朝化为泡影。
搬进去的时候没人帮忙,搬走的时候同样没有,江淮予跛脚抱着被子身披着月光缓缓离开了一区。
“嘶。”伤口被冷风一灌,顿时连着骨头疼的发麻。
江淮予扶着墙坐到背风的地方,今晚是他值夜班,就算伤得再重也不能离开,要是班长来时看不到他人,怕是连这个地方都要容不下他了。
月光冷冷地洒进来,江淮予把衣服合紧一些,试图挡去风寒。
白天太忙了让他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但晚上一静下来,他就会一点点回忆着离开家那天的景象。
像是掉进沙子里的糖,就算入口满是土腥气,但为了那一丝丝的甜,他也能不去计较,细细回味。
“我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人了,他们估计是被救援队伍强行带走了,要是我白天没有出去打工,也许我现在就不在这里了,可能是跟爸妈哥哥一起坐在不知道开去什么地方的车,不过大概也是去保护仓,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个,要是可以选择的话,妈应该想去南方的保护仓,那里暖和,哥应该也是。”江淮予跟地上的蚂蚁慢吞吞的说着,脸上是浅浅的笑。
“我就无所谓了,去哪里都可以。仔细想想怪不得晏河哥家几天前突然搬走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看来是他爸爸早就得到消息提前带他们走了。也挺好的,能提前知道总比一头雾水的跑强,就是不知道这一别,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吐纳呼吸几下。
可惜蚂蚁不会回应他,只是安静的搬运着地上的食物碎屑,孤独的朝洞穴走去,冷光中,江淮予的身体越来越冷,只能更加用力的抱紧自己。
即使距离那天已经过去很久了,可他依旧一点都不想知道当时到底是父母被人带走了来不及找到他,还是因为过往的怨恨主动抛下他走了。
人有些时候活的糊涂些。
是为了自己好。
第二天白天天不亮,锅炉房前头传来一阵骚动,江淮予还没睡醒就听见靴子碾过雪地的声音,紧接着破旧的木门被人推开。
“江淮予是吧,收拾收拾东西...算了,你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过去都有,现在跟我们走。”一个穿着冬季制服带着厚帽子的威武男人站在屋里打量着这里的环境说话的时候嘴里的热气和外面的冷气碰撞变成一团团白雾。趴在桌子上的江淮予没搞清状况,直瞪瞪的看着来人,这人站起来接近两米,让本就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密不透风。
他的眼睛犀利的扫过江淮予的病腿。
“你就穿这个?伤口都烂成这样了,看过医生没?”
江淮予张了张嘴,脸有些涨红。
“算了,能站起来吧,走!”
昨天夜里又下了雪,现在太早没来得及扫开,二人踏着没到小腿中间的雪一路无言的行进着。
八区的人们生活的最为辛苦,不少宿舍里头都已经亮起黄灯,透过窗帘能看到里头的人在迷迷糊糊的爬起来穿衣服。
“走快点!一会人都起了,上头说了要私下带你过去尽量减少外人看见,你别给我惹麻烦。”
江淮予的睫毛扇了扇,“上面是什么意思?”
“你问那么多干嘛,走就是了。”男人停了下,回过头,“还是你走不了了要我背你?”
江淮予抿了抿唇,倔强地往前走着。
男人这时才第一次表现出对他的欣赏。
外面实在太冷,伤口冻的发麻,走起来的时候他一条腿颤颤巍巍的发抖,手指关节红肿微微弯曲,颧骨被冻得泛红,肚子饿得没有知觉。
江淮予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会来找他,更没有联想到昨天下午救下的那个不相识的男人,现在的他只能把一切都往好处想,拼命提起精神,来应对将要面对的事情。
徐徐上升的太阳正从他背后的位置亮起,江淮予踩着晨光一步步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