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作为咒术师,强者的自尊令他渴望帮扶不如自己的弱小。
如果他对他人的帮助是有条件的,那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夏油杰被良心撕扯,原地犹豫,被他护着的孩子却陡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用力推得他一个踉跄,在他没有防备、站不稳时扯下他腕上的袋子就跑,头也不回。
擂钵街的人不会有愧疚感,有道德的人在这里是无法生存的,生活教会孩童不要去希求陌生人的善心和施舍,唯有抢到手中的东西才是真实的。
无论手段多么不堪,只要能活下去。
求生是人的欲望和本能。
孩子的举动像是一个信号,原先蹲在路边、藏在棚舍下,目光幽幽,维持缄默、按兵不动的擂钵街居民蜂拥而出,一切都像是被按下加速键,夏油杰捂住疼得火辣辣的手腕和手背,看到有几个成年人站在道路前方围追堵截,将那个孩子扑倒压倒在身下,甚至同样还有几个矮小的孩童加入混战,脸上带着不亚于成人的凶性和丑恶。但囿于力量上的弱小,很快被掀翻,摔打出去。
夏油杰惊呆了,无法动作,看到的仿佛不是人类,而是未开化的野兽表情狰狞、在瓜分猎物。
他一直相信道德、规则和秩序,认为力量即便无法被分享,强者也要保护弱者,要互相容忍、互相谦让,要保留善意。但他现在却看到了这个世界底层最赤裸的一面,就在城市的另一端,离他学校距离不过十公里,是弱肉强食,是长幼无序,人与人之间没有怜悯,只有抛弃自尊的抢夺。
若想要不被掠夺,便只有去掠夺别人。
最初的那个孩子在尖叫,体肉摩擦的重击声,最原始的战斗方式,他声音恶狠狠的,“我是‘羊’的人!你们不准碰我!中也不会放过你们的!他会把你们的腿和手脚都打断,骨头都碾碎,你们给我等着!”他凄惨地嚎叫道,“中也!中也!”
他的恐吓无济于事,没有人放过他,夏油杰却像是陡然被惊醒,他估量战局,一下放出数只咒灵,将团在一起的人群分开,普通人看不到咒灵,也感受不到被咒灵碰触,他们却能清晰地看到彼此之间的距离被拉扯开,有人被无形的空气压到地上,有人被莫名“吹”飞,在无法解析的力量面前,惊恐和敬畏之色重新回到他们脸上。
“是、是异能力!”有人这么叫喊到。
那些人看夏油杰的眼神不一样了,视他如洪水猛兽,“是异能力者!快跑!!”
他们四下逃窜开,躲回自己简陋的棚居,关上脆弱的木板门,仿佛这样就能将怪物抵挡在外。
一瞬间,小路寂静地像是从未有人来过,能听到风吹草动。
擂钵街的居民养成了对危险的警觉和识时务的机动力。
被恐惧的“魔王”夏油杰站在原地,一时哑然,无力感侵袭了他,只能想,如果他想做些什么,这些塑料搭建起的屋子,也没有办法抵挡吧。
他走向前,地上只剩下了那个孩子,被打的鼻青脸肿,浑身擦伤,外伤的鲜血洇到泥水里,他周身都是一片红,见他靠近,那孩子眼神畏惧提防,意识到惹错了人,匍匐着想要爬着逃走,他感到懊悔,但并无愧疚,只以为自己眼拙欺负错了人。
夏油杰无言,张了张唇,还是无法说什么,面对抢劫的自作自受、死不悔改,他不再有心疼怜悯之类的情绪,但仍有某种悲哀,环境如此,为了生存做的努力,并不丑恶。
他是灾难下的幸运儿,无法站在制高点评判什么。
男孩怕他怕得颤抖,如看怪物,口齿哆嗦道,“别、别杀我……求你……”
他才知道认错,流泪道,“我错了。我不敢了。”
夏油杰疑心听错,像是被一记巨锤砸中,太阳穴痛得发闷。
他不敢置信。
这个孩子在说什么?杀人?怎么会以为他想杀他?
他低头看自己手,双手是干净的。他消灭过很多咒灵,也将其打败调伏为自己所用,在东京,看到被咒灵缠上的人,他不介意举手之劳,自认为是在为民除害。
但他从未向同类和弱者挥过拳头。
普通人间的拳打脚踢,夏油杰踩着底线接受,虽以此为耻,但他读过校园霸凌的新闻,知晓看似单纯的学生间也存在恶意。
但是,杀人……这里的孩子竟会担忧自己被杀掉么?
他也只是个国中生啊。
简单的纷争,已经牵扯到生死了吗?
“求你……别过来……东西、东西还你!”男孩将死死护在怀里的礼品袋两手送出,在学会礼貌用语前先学会了威胁和求饶,上面有他的鲜血和指印,已经被揉搓扭曲地不成样子。
夏油杰沉默着走近,男童见他犹如死神,布满血迹和泥土的脸上满是绝望,眼里生存的光暗淡下去,夏油杰心中一阵刺痛,原本想扶他起来,但看出这个孩子对外人没有信任感,最后还是体贴地后退两步,留出安全距离,道,“你走吧。我不会碰你。”
又道,“点心你也带走吧。”
反正变成那个样子,他也没办法送人了。
像是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男童呆呆的,还没尝过被宽容的滋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