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终考试终于结束了,学生们都喘了口气。班主任李老师在讲台上作着这学期最后的指示:“同学们,从今天开始,寒假正式开始。三天后,还需要大家回学校一趟,领取自己的成绩单。可以说,你们的高二生活也就只剩下了一半。从明年九月份开始,大家即将进入紧张的高三阶段。我认为,有能力的同学可以在假期提前预习下半学期的功课,把基础打牢,这样进入高三就不会觉得太吃力。”
李老师在讲台前絮絮叨叨,张宇一点也不想听,他就在那儿坐着,歪着脑袋看凌波。其实凌波能感觉到张宇那热辣辣的注视,但他不敢抬头,更不敢回应,他怕看见张宇那双幽怨的眼睛。
终于放学了,校园里一片骚动,大家欢呼着,拎着书包纷纷离去。凌波也在收拾书包,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给张宇告别。
“你真不打算主动和我说句话了?”张宇终于憋不住,开口问道,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凌波。
凌波也终于抬头看了看张宇,说道:“放假了,有什么打算?”
“在家过年,吃吃喝喝。”
“嗯。”凌波嗯完又没了言语,依旧低头慢吞吞地收拾早就收拾好的书包。
“小波……寒假愉快!”见凌波又没有了话题,张宇故作轻松地说,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凌波怔怔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渐渐涌起一丝莫名的伤感。等凌波走出教室,偌大的校园已经安静下来。凌波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在校园的小路上,转脸看见身边的篮球场,恍惚间张宇那龙腾虎跃的身影还浮现在眼前。这个学期,凌波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仿佛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望着空荡荡的篮球场,凌波脑子里却时刻浮现出那晚的吻,那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吻。是不是所有人的初吻都会那么刻骨铭心?那么难以忘怀?哪怕,这个吻是那么有悖常理,可那火热的温度,心颤的感觉,却永远定格在了心里。
凌波懊恼地叹了口气,骑上自行车飞驰出了校门。
张宇走出校园后,却不知自己该去往哪里去。整条街上人来车往,川流如梭,大家都在忙碌着张罗年货,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氛。张宇站在人群中显得更加落寞,回家吗?回家又能做什么呢?自己的小屋里充满了对凌波的思念,还有那张床,每天躺在那里,似乎都能感受到凌波在身边的气息,还有……那个让他每日每夜思念的、甜蜜的吻,虽然那么短暂,却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拥有凌波的幸福,哪怕只是一瞬间。可是如今,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压迫张宇的无形利剑,压迫让他窒息、忧郁、甚至——疯狂。
街角的一家咖啡店,洋溢着暖暖的香气。九十年代初期,在小城里出现咖啡店还是十分新奇的事物。当然,跑遍整个小城,估计也仅此一家。张宇抬头看见这家店面的名字:Memory咖啡,旁边用中文写着“印象咖啡”。张宇鄙夷地笑笑:翻译水平真差,还印象咖啡,为什么不用音译,就翻译成“莫离咖啡”,不是更好?“莫离、莫离”张宇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眼睛里渐渐涌上一层雾水。橱窗里面一对对甜蜜的情侣,让他心里更加酸楚起来,不由得又愤慨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他?遇见他,又为什么让我爱上他?上天,你这是对我的惩罚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承受如此煎熬?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一个同性?”
凌波回到家中,整个人都很疲倦,破天荒的没和妈妈打招呼就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李若云听见门响,在屋里问道:“是小波吗?是你回来了?”
“是的,妈……我找个东西。”凌波躺在床上,望着苍白的天花板支吾着。他第一次感觉白色是这样刺眼,刺得人心神不宁。凌波心烦地扭过头,闭上眼睛,却又闻到身边的枕头上,似乎还散发出张宇身上的那股好闻的味道:淡淡的烟草混合着麝香的味道,这股味道竟让自己如此迷恋。难道气味相投,就是这个意思?凌波胡思乱想着,感觉心烦意乱,又起床走到钢琴前,掀起琴盖,修长有力的手指缓缓滑落在黑白琴键上,顿时房间里响起一阵急促的旋律,暴风骤雨般的音乐响彻房间。凌波弹的是贝多芬第17钢琴奏鸣曲《暴风雨》,急促的快板就像他此刻的情绪一样,凌乱澎湃。一曲终了,凌波挺直的身板颓然瘫倒在钢琴前,怔怔地望着墙壁发呆。
“小波,有心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李若云已经坐在轮椅上来到了凌波房门前。
“没事,妈,有些日子没练琴了,怕手生,练一练。”凌波回头,冲妈妈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印着雪白的墙壁,多少有些落寞。
张宇回到家中,刚进门就被张文生叫进了书房。
“小宇,你过来,快过新年了,爸爸有件礼物要送给你。”张文生笑眯眯地看着儿子。
“礼物?”张宇一愣,长这么大,张文生好像还从来没给自己送过礼物。
“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张宇走过去,只见张文生的书桌上放着两个砖头块般的黑物件,每一个上面还有着一根天线。
“这是什么?”张宇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东西。
“这是移动手机,市场上刚刚推出的,眼下最流行的名字叫‘大哥大’!”张文生得意地说着。
“移动手机?就是说拿着它走到哪儿都能打电话?”张宇的兴致一下子就上来了。
“理论上是这样,当然,也要看你走到哪里了。要是你去的地方没有信号,也不能用的。”
“信号?”
“对,这个东西需要模拟网。不过,模拟网具体是什么,我也搞不清楚。这个礼物可不便宜啊,一万多一个呢!小宇,喜欢爸爸这个礼物吗?”张文生坐在椅子里,眯着眼看着自己的儿子。
“喜欢!”到底还是年轻男孩,张宇立刻被眼前这么一个新奇物件吸引了,脑子里那些烦恼的事情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只一个劲地把大哥大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玩弄着。
“爸,你买了两个?那一个是你自己用的吧?”张宇早就瞥见桌子上还有一部大哥大。
“这一个,爸爸是想让你送给凌波的。”张文生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送给……凌波?为什么?”张宇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一万多元在那个年代绝对不是普通的数字,当个“万元户”还是大多数老百姓的人生理想。张文生只是见过凌波一面,为什么要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凌波?虽然自己心里也十分渴望有好东西与凌波分享,但张文生这一次这么大方,很不符合他的处事风格,张宇不免感觉有些奇怪。
“不为什么,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俩一人一个,也方便联系是不是?东西虽然贵了点,但对于我来说,还是可以拿出手的。”
“哦。”张宇将信将疑地拿起另一部大哥大,脑子里还是有些混乱。
“爸还有件事情需要给你商量。”
“什么事?”
“这件事情本来不想和你说的,但涉及到公司的利益,也许你能帮上忙。”
“我能帮忙?”张宇很诧异。爸爸工作上的事情,向来不需要他过问。再说,他一个小孩子家的,能帮什么?张宇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是这样的,我们公司准备开发一个地块,涉及到拆迁安置费用,市政府需要我们多掏两千万。要知道,两千万对公司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为什么市政府要公司多掏?难道当初没有约定?”
“签过合同,但多掏这些钱是特殊情况......这些个东西,你小孩子家不懂!”
“既然已经签过合同了,那怎么能反悔呢?”张宇不解,“反悔不就是违约吗?”
“这笔费用,其实做做工作是可以免掉的。”
“什么意思?”张宇似乎有点明白了。
“我的意思是,凌波的爸爸分管这项工作,你能不能给凌波说说,从他那里做做凌市长的工作,把这笔费用给免了,也算你小子对公司的贡献。说实在,爸爸还能干几年呢?留下的财富,将来还不都是你的?”
张宇眼前突然浮现出凌波问自己的话语:“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爸爸是副市长的?”他现在明白了,凌波为什么会这样问,一定是自己的爸爸给凌市长说了什么,凌凯峰才会问凌波。想到这里,张宇立刻内疚起来。
“爸,这事我帮不了您。”张宇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张文生十分惊讶儿子的态度。
“我希望我和凌波的关系,不掺杂一丁点的利益关系。我的好朋友并不多,我不想因此而失去这个朋友。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凌波,让他去做他爸爸的工作,他是不会愿意的。”
“可是,这涉及我们家族的利益,你应该去争取、去努力!”张文生有点激动。
“爸,我有我的原则,希望您能尊重我的原则。”
“你这是狗屁原则!”张文生简直气炸了。
“爸,您别逼我了,我真做不到。”张宇目光如炬,“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可以出去了吗?”
“滚!”
“爸,那个……大哥大,还送给我吗?”临走之时,张宇的厚脸皮又来了,他可不是什么情操高尚的主儿,眼前那两部手机的诱惑比什么都大。
“拿走,两个都拿走,快滚!”张文生吼道。
“哎,谢谢爸爸!”张宇像个猴子一般,飞快地从桌子上揽起两部大哥大,扭头就跑出书房。
张宇刚从书房出来,就遇见聂文倩慌忙地追问:“怎么了,你爸发那么大脾气?吼什么的?”
“没事。”张宇无奈地看着妈妈,“妈,我想问您个事。”
“你说。”
“您和我爸对凌波那么好,是不是有他爸爸的因素在里面?”
“那还用问?你孩子是傻了吧,谁不想攀上他家这个关系啊!我说你这孩子,可得和凌波处好关系啊,以后咱家的生意,需要人家照顾的地方多着呢!”聂文倩一边低头摆弄着手指上那颗硕大的钻石戒指,一边语重心长地对张宇说。
“你们不觉得凌波本人很好?”
“凌波这孩子也挺不错的,挺招人喜欢的。当然,他的家世更重要。”聂文倩毫不含糊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