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也是一种美?”张宇望着渐渐远去的凌波,心里莫名地又涌上一阵怜惜。
体育课结束后,偌大的操场渐渐安静下来。校园广播里响着一些不知名的音乐,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慵懒地读着一些几乎没人听的校园新闻,声音十分稚嫩。张宇百无聊赖地回到教室准备收拾书包回家,却看见凌波的座位已经空了。
“今天走的比较早了,估计伤得厉害吧?”张宇心里想着,叹了口气,转而又自嘲道:“我这是怎么了?干嘛那么关心他呀?真是有病!”想到这里,张宇随即又恢复往日的神气,吹着口哨吊儿郎当地拎着书包窜出教室。
凌波今天确实走得比较早,倒不是因为腿伤,而是每月的这一天,他都要去医院帮妈妈取药。妈妈因长期瘫痪导致肌肉萎缩,医生给开了一些帮助营养肌肉的药物。
从医院买了药,凌波又瘸着骑车回到了家。凌凯峰工作非常繁忙,一周几乎只有两三天能按正常时间下班的,因此照顾这个家庭的重担,就全部落在张姨和凌波身上。凌波虽是独生子,却从小就在非常独立的环境中成长起来。两岁那年,妈妈患上肿瘤需要手术,还在部队的爸爸就把他送到了外婆家里寄养。爸爸部队转业后,又跟随爸爸来到这个北方的小城,多年来照顾自己、照顾家庭,已经成了凌波的习惯。
“咦,小波,你脚怎么了?怎么瘸了?”凌波才进门,就被张姨瞧见走路的架势不对。
“没事,张姨,上体育课摔了一跤,蹭破点皮。”凌波笑了笑,回道。
“别大意了,斗橱上有碘酒,记得擦一擦。”张姨说完,又钻进了厨房。没过多久,便在厨房叫喊着:“小波,饭好了,推你妈妈出来吃饭了!
“这就来了!”凌波放下手里的扫帚,用轮椅把李若云推出了房间。三个人来到饭桌边,凌波忙着盛饭,张姨则忙着分筷子。
“张姨做的饭菜就是好吃。”凌波埋头扒着碗里的饭菜。进入青春期了,他的饭量也开始见长。
“喜欢就多吃一点。不过,我心里明镜似的,论做饭的手艺,我可比不上你妈!”张姨淳朴地笑着。
“你可就别谦虚了,你的手艺好着呢!你不知道,凯峰也喜欢吃你做的饭菜。那天他还跟我叨叨着,说我除了西湖醋鱼比你的手艺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外,其余的饭菜没一样能赶得上你的手艺的。你瞧瞧,他这个人不下厨房做饭也就罢了,嘴巴还这么刁!”李若云笑着说道,转而又叹了口气,脸色阴郁下来,“唉,我要是腿脚方便了,也能经常下厨房,给你们……”
“妈,你吃鱼。”凌波头也没抬就打断了妈妈的话,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李若云碗里,“张姨,这鱼是炸过了再红烧的吗?怎么这么好吃?”
“嗯,这叫老味回锅鱼,好吃就多吃点!妹子,瞧你夸的,我那叫什么手艺啊,都是农村大锅饭的风格!”张姨瞟了一眼凌波,又笑着打趣道:“嗯,将来,等小波娶了媳妇,就不会再念叨张姨做的饭菜喽!肯定是自己个的媳妇做饭香!”
“张姨,瞧您都说的什么呀!”凌波腼腆地嘟哝着。
“哎,我没说错呀,你离娶媳妇的日子还远吗?”
“别说,还真没有几年了!等明年考上了大学,再过四年大学毕业,也就差不多能结婚了呢!”李若云也笑道。
“妈!您快吃饭吧,这都哪跟哪儿呀!”凌波的脸都红了。
“这孩子,还害羞呢!”张姨笑着,夹起一块鸡肉递到凌波碗里,“你现在都是高中生了,还这么腼腆呢,这要是搁在古时候,你这个年龄都该有孩子了,都能领家过日子喽!”
“毕竟他现在还是个学生,也难怪他害臊。”李若云微笑着,夹了一根青菜放在碗里,又接着说道:“对了,张姐,上次你说的那个亲戚去应聘合同工的,后来怎么样了?”
“招上了!可费劲了,用人单位左审右审的,招工表都看了三四遍!要不是凌专员给推荐的,我估计这事准黄!你说,不就是粮库一个出苦力的活儿嘛,招个工也这么费劲!”
“他也就是给人家单位打个招呼,关键还得是你那个亲戚自己符合招工条件才行。我听凯峰说,这两年招工机会少,竞争也挺激烈的,能混碗饭吃不容易。瞅个机会给你家亲戚提个醒,能找到个饭碗就好好珍惜,别因为表现不好再被厂子给开除就不好了!眼下不比以往,我听说企事业单位都在搞体制改革呢,将来没什么铁饭碗了,都是合同工,干不好就要走人的。”李若云坐在轮椅里,端着碗,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放心,这都是我们家亲戚,知根知底的人儿,干活不会差到哪去!我家那小子小时候没有人带,打小就跟着他!这份情我总琢磨着是要还的。可巧,这次是个机会。粮库招搬运工,他又是浑身的蛮劲没地儿使,正适合干这个。再说了,干了这活,总归是在城里有了个饭碗子、落脚地,才能真正走出农村。进了城,那可就是城里人了!你们帮我把这情还的,等于让他们家转世投胎了,他可不得感恩一辈子呢!”
“嗯,人家对我们有恩,总是要找机会报答的。”李若云点着头说道。
吃完饭,凌波把妈妈推进房间,就回自个屋里复习功课去了。这时候,凌波才想起自己的腿伤,于是从柜子里拿出碘伏,微微皱眉把伤口消了消毒,又吃了一片感冒药。不知为什么,凌波眼前浮现出张宇那张帅气英俊的脸庞,仿佛那双关切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
“跑的时候要注意节奏,呼吸要匀称,别紧张啊,我给你加油呢……小波,我感觉你有点孤独……”
张宇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凌波心里涌起一阵温暖。在他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张姨还没下班离开,就听见房门开了,原来是凌凯峰回到了家。这凌凯峰四十岁开外,虎背熊腰,短发抖擞,双目如炬,面目含威。
“凌专员,吃过晚饭了吗?”张姨笑着问道。
凌凯峰进了客厅,放下公文包,扭脸笑着回道:“吃过了,怎么,张姐你还没忙完呐?”
“这就好了,今天的碗多了点,洗洗刷刷什么的耽误了点时间。”
“哦,那你就搁那儿吧,回头我来收拾就成了。天不早了,别晚了公交车,还是趁早回家吧!这一天下来,你也累坏了。小波回来了吧?”
“不过是些个家务活,哪有你说的那么累呢!”张姨笑道:“小波早就回他房间里做功课去了,妹子也已经洗漱好了,在屋里呢,你进去看看?”
“行,那大姐你就赶紧回去吧,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天天忙得顾不上家,家里家外都指望你一个人了!”
“这话说的多见外啊!得了,我也不跟你客气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啊!”张姨笑着,解下身上的围裙,走进厨房又把明天要做的菜简单规整了一下,这才离开凌家。
凌凯峰送走了张姨,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卧室,李若云正躺在床头,就着一盏小台灯看着书。见凌凯峰进来,便放下书笑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真是累死了,开了一天的会。”
“都忙些什么呢?”
“这不是就要撤地建市了吗?原先的一些单位都要跟着改,每个改革方案都需要地委审批。这还是其次,关键是原先的市级单位,现在要变为区级单位,行政级别明确为乡科级,牵扯了很多人事变动,几百号干部呢,不仅工作关系要理顺,而且思想工作也要做通,否则可是会影响稳定的。党代会都已经开过了,只等人代会召开后,‘专员’这个称呼就彻底回归历史了,以后就都改称市长、副市长喽!明天,省委指导组的同志就要进驻了,在省委指导下,后天先把牌子给挂了,然后再推进区一级的行政关系理顺。这不,明天地委要召开会议,研究市级干部人事问题,定人、定编、定岗。”
李若云思索了一下,问道:“你的工作也会变?”
“这个要看组织安排了,也有可能变动。变了也好,总在一个岗位上干容易有惰性,我也想接受一下新的挑战。”
“你呀,还是这么不服输,都这把年纪了,还和年轻人一样,爱挑战。”李若云笑道:“不管怎么变都无所谓,做什么都是工作,尽力了就好。”
“人这辈子就不能服输,服输了,活着也就没啥意思了。”凌凯峰笑道。
“只要不把不服输变成欲望就好。”李若云莞尔一笑,“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天地宽广,个人所需有限。”
凌凯峰回道:“你放心,我还没那么大贪欲!只是想把工作做好,对得起组织和自己的良心就行了。对了,你今天的腿部按摩做了吗,没做的话我帮你做,替你揉揉。”
“张姐早就帮我做过了,你放心吧,去洗洗休息吧,你这也累了一天了,明天估计还有一堆的事情等你呢。”
凌凯峰笑着点了点头,又轻手轻脚地走进凌波的房间,给凌波打了个招呼便一头扎进厨房收拾起未清洗的碗筷,一番忙碌后才自己洗漱了下,去卧室休息。
第二天上午大课间,程伟一脸苦恼地跑来找凌波,垂头丧气地说道:“小波,我这次物理又考砸了,老师还让家长在试卷上签字,我爸看了我这成绩,还不得生剥了我的皮啊!怎么办呢,可愁死我了!中午我都不敢回家了!”
“考了多少?”
“五十九分,差一分及格。”
“五十九分?你还是理科呀,怎么都不着急呢?”凌波十分诧异。
“我怎么不着急啊?可就是学不会咋办?就凭这个成绩,我死都考不上大学,考不上大学,我爸能杀了我。”程伟叹了一口气,“小波,你说我该咋办?”
“能咋办?凉拌(办)呗!”凌波瞧着程伟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嗯……从今天开始,我给你辅导物理吧。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学物理了,你得把新课教的内容告诉我,我们一起学。”
“真的?小波你真好!”程伟兴奋的一拍大腿,随即勾住凌波的脖子笑道:“说话算数,你可不能耍赖,以后你再忙,也得给我补习!”他心里清楚,以凌波年级第一的物理成绩,即使现在文理分科后他不学物理,教自己也是绰绰有余。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话不算数了?”凌波笑着扯开程伟勾在他脖子上的手,说道:“说好了啊,以后每天晚上放学后我在教室里等你,一起学习物理。”
还没等程伟说话,就见张宇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校服褂子的拉链只拉到了肚脐眼的位置,瞪着眼问道:“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没什么。”程伟并不认得张宇,只疑惑地看了看张宇,又给凌波使了个眼色,连蹦带跳地走了。
“他是谁?找你有事?”
“我去年的同班,也是我好朋友,程伟。”
“程伟,这名字有点意思……乘人之危……”张宇小声嘀咕一句。
“你说什么?”凌波疑惑地看着张宇。
“没,没什么。”张宇尴尬地笑笑,紧接着又嬉皮笑脸地说道:“快上课了,专心听讲啊!我告诉你,数学快单元测试了,可别让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分了你的神,到时候要是我考得比你多,可不许难受!”
一听张宇这话,凌波突然感到一阵心虚,于是白了张宇一眼,没搭理他。张宇挑了挑眉,做了个鬼脸,也转身坐了下来,跟着凌波一起拿出了课本。
下午放学,按照约定,凌波在教室静静地等着程伟。张宇瞧见凌波放学还不走,不免心生疑惑,几番旁敲侧击地问其缘故,凌波总不冷不淡,只是简单地说要等程伟有点事。瞧见凌波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张宇只得无奈地拎起书包悻悻地走开。刚出教室门口,就被苏伟成叫住相约打球。张宇心里一怔,马上满口答应下来,于是两个人勾肩搭背去了操场。到了操场,张宇把校服与毛衣一脱就上阵了,和一群生龙活虎的男孩子在篮球场上厮杀起来。
“唉,张宇,快点往我这里传球啊!”苏伟成焦急地冲着张宇大喊,他总感觉张宇今天打球有点心不在焉。
“知道了,接准了啊!”张宇运球跑着,一个漂亮地转身,反手将球送出,球直飞他身后的苏伟成。苏伟成也不含糊,稳稳地接住球,一个鱼跃,投出一个三分球。就在这时,张宇远远地一眼瞥见凌波和程伟从教学楼走出来,急忙说道:“嘿,哥们,我有事先走了啊!”话音没落,便不顾场上的队友,慌忙跑到篮球架下,抱起自己的衣服拔腿就往场外跑。
“张宇你他妈跑了,我们还怎么比赛啊?”苏伟成气得在场上冲着张宇的背影大骂起来。
张宇边跑边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一只袖子还没有伸进去,人就已经悻悻地凑到凌波和程伟面前了,“咦,这么巧,又遇见了!”
“你不是早走了吗?”凌波困惑地看着张宇。
“那个,我刚才打了会球,刚好结束。”张宇不自然地笑着:“小波,你看这天也不早了,要不,咱们一起去吃个大排档?”
“程伟,这是张宇,我的新同桌。”凌波看了一眼张宇,介绍着,“张宇的成绩也非常好。”
听凌波这样夸自己,张宇顿时开心地摇头晃脑起来,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忽然间又觉得在凌波面前还是应该谦虚一下,于是又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说道:“呵呵,哪里哪里,一般吧!”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吃吧,我先回家了。”凌波平静地看着张宇和程伟,也没等这二人有所反应,便自顾自推车朝校园大门走去。
“你就是张宇啊,从二中转来的吧,早就听我班女生议论你了!果然名不虚传啊!”程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羡慕地说道。
对于程伟说什么,张宇还真没在意,因为他的眼睛就一直没从凌波身上拿走过。眼瞅着凌波独自推车走出校园,心里不知怎的就凉了半截,仿佛一瞬间,眼里的世界全没了色彩,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立刻蔫了起来,只感叹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偶遇和随之而来的相约吃饭,就这么被凌波淡淡地转身冲抵的烟消云散。
“他是不是不愿吃大排档啊?”张宇嘀咕一句。
“哪能啊,小波是最没架子的人。”程伟说。
“那他为什么不愿意去吃?”张宇望了一眼身边这位小胖子,立刻就心生厌烦起来,恨不得程伟说也有事不吃了才好,可这家伙偏偏就是个热粘皮,压根没有想离开的意思。
“他呀,是要回家照顾他妈。他不去就算了,咱俩去吃也行啊!哎我说张宇,我们班的女生可都在背后议论你呢……”
“他妈妈怎么了?为什么要人照顾?”张宇对于女生的议论丝毫不放在心上。
“因为车祸,已经瘫痪多年了。”
“什么?瘫痪了?”张宇惊道。同时,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凌波都走了,还吃个屁!我和他又不熟,干嘛花钱请他吃?于是眼珠子咕噜一转,继而笑道:“那个,对不住了哥们,我突然想起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立刻去办,今天的大排档就取消了啊!改天,改天我一定请你吃,而且吃两次!”
“什么?不会吧?你也有事情了?”
“嗯,我是真有事,刚才忘了,现在才想起来!改天啊,改天再联系!”
联系的“系”还没说完,张宇就窜出了老远,留下程伟在原地傻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