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晋舒可以,林悦不可以。
极力维持才能保持平静的心湖经不起这样的搅弄,晋舒总爱抚去她费尽心力掩埋在她爱恋之上的泥尘。
带着激荡不平的心潮,林悦是没办法平静面对晋舒的。
晋舒一个无意间流露的温柔眼神,一个温热指尖的轻触,一个落在她身侧的如潮呼吸,甚至一缕鬓角垂落的碎发也可以是让林悦再次怦然心动的理由。
所以林悦选择逃避。
能在商场里纵横驰骋的人,怎么会没有手腕没有城府?就算好,又能有多好呢?更何况林悦从始至终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既然当年的晋舒面对她的告白可以选择逃避,一走了之,从此杳无音信。那她又为什么不能和晋舒一样呢?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人。那就逃避好了。
就像过去很多年里那样,林悦又选择了逃避,不确定晋舒会有怎样的反应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索性就不面对好了。
但舒翊妍人在林悦面前,有些东西躲不开。
她舌头都不打卷就问了句:“哪种吻?”
林悦滞了滞,避开了直接回答:“不是纯情的那种亲法。”
舒翊妍眉尖一跳,这会儿有点儿闲心打趣了她了。
但她也知道非要让林悦说出是个什么亲法多少有点儿难为她,转而问:“只亲了?没做其他?憋这么多年,亲都亲了你还能忍得住?”
林悦脸抽了下。
“我喝多了。”
“所以?”舒翊妍眉尖轻挑起,表情愈发玩味起来。
“所以我睡过去了。”林悦的脸铁青着,舒翊妍看着她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但并不意外。如果真做了其他的,林悦既然找了她,开始时便会直说,不会如此拐弯抹角。
只不过意料之中归意料之中,舒翊妍骨子里多少也有点儿顽劣,跟林悦能玩到一起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亲都亲了,干嘛不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吃干抹净?做了这么多年柳下惠,你是怎么睡得着的?你就一点儿不馋她?”
林悦笑得很灿烂,但话却是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不是说了,我喝多了吗?我又不是吃斋念佛的和尚,你说我馋不馋呢?”
“所以其实很馋她。”舒翊妍支着下巴笑吟吟的,半点儿不怵。
林悦睨她一眼,懒得搭理。
但舒翊妍逐渐敛了笑,神情逐渐认真起来,直白地问:“林悦,那如果你没睡着呢?你会不会继续?又会做到哪一步?”
林悦下着菜的动作一顿,停了半晌。
一时间这处饭桌上没了人声,但却仍有火锅里锅底沸腾的咕噜声,不远处其他桌传来的不甚清晰的人声,不知是谁说到兴奋处拍桌的闷响,朋友聊至尽兴处的齐声大笑,拉开汽水易拉罐拉环的噗嗤声,杯盘相撞的清脆声响,甚至隐约的,还有一些窗外的车水马龙。
满满的,全是烟火气。唯有此处陷入不知名的沉默,像是她们间谁的心事一样缄默。
林悦缓慢收回胳膊,放下手里的菜碟,又搁下了筷子,目光缓慢落在对面的友人身上。
她仍是安静了好一会儿,舒翊妍也并不催促她,只平静地等待她的答案,但林悦总觉得她的目光过于锐利了些,就像她的问题一样犀利,一针见血,仿佛一眼就洞穿林悦,剥开林悦自己也不想掀开的那层自欺欺人的掩盖,直抵核心。
“我不知道。”
林悦最终也只给出这么一句。
“林悦,是你真的不知道,还是你不想去想,不敢去想?”
有时候舒翊妍太过了解林悦,甚至比躺在林悦枕边的晋舒更甚一些。
“你在怕些什么?这么多年了,你在她的事情上永远这样畏畏缩缩,懦弱逃避。为什么?林悦。”
“很多事情没有那么难,想不通弄不明白就直接问,直接说出口,解决问题的时候直截了当是最有效的,你是聪明人,你很清楚,但为什么永远不能在你们的感情里做到这点?”
“还有这次出差,也是为了躲她,是吗?你没等她醒就跑了,是不是?
“我真的不明白。林悦,你甚至从来没直面过你们之间的问题,包括这次,你也没有等晋舒醒就逃了,甚至根本都没有确认她在这个吻之后对你到底是什么态度。”
“你明明知道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明明就深受它影响,但却就是不直面,出差两天回来了第一件事也是找我出来,而不是面对她。”
“你明明从来都不是这样犹豫胆怯的人,到底是什么影响了你?”
“是晋舒?”
“你知道吗?你这样的做法很像她的性格。”
林悦不喜欢讲她的过去,不喜欢讲她自己,也并不喜欢别人问。
舒翊妍知道林悦不愿意说,所以过去很多年从不追问逼迫,只等哪天林悦自己愿意说,所以她从头到尾不知道当年那些旧事。而有些东西又只有当事人才清楚,局外人不曾经历,也未有见证,也很难从当事人有些的叙述里提炼出来。
但是这一次舒翊妍不想憋,她已经忍了很多年了。她直觉也许这个吻会是这段始终纠缠不清的感情的转折点,所以并不打算放过。
某种程度上,舒翊妍和林悦是很相像的。在工作里,她和林悦如出一辙的理智强硬,在人际关系上一样的充满疏离感,甚至有些冷心冷情,过分敏锐,所以都善于洞察人心,葆有的有限的真情只交付给她们各自认定值得的人。
在工作和生活里,舒翊妍和林悦惺惺相惜,但唯有感情上,舒翊妍从始至终不赞同林悦的犹豫不决。
爱让林悦变得柔软,也让她变得过于脆弱。
舒翊妍无权干涉朋友的感情,也不会这么做,更不会替她做决定,这是舒翊妍对林悦的尊重。
彼此相知,所以舒翊妍欣赏她心疼她,她希望林悦被人所爱,被呵护,被宠惯,而不是变得脆弱,总是被伤害。
舒翊妍知道,林悦并没有外表看上去强大。她有她的柔软脆弱。但她希望林悦不要再那么痛苦纠结。
如果这份感情可以继续,那么她希望林悦可以被好好爱着,如果不可以,那她希望林悦可以被别人更好地爱着。
她的愿望只是希望林悦能幸福,能快乐。
“你总不能躲一辈子。”舒翊妍看出林悦的为难,终于还是温和地出声,缓和了她那些接连不断的反问带来的紧绷气氛。
林悦开口时声音变得有些艰涩:“学姐,我知道你说的都对,但是舒翊妍,我会害怕,我也有害怕的事情。”
除却刚相识那段日子,林悦很少会叫舒翊妍学姐。林悦总觉得这两个词喊出口总会自带些弱势,但她不太喜欢这种弱势,她总归是要强的人,不然高考后她也不会和家里出柜,做那么绝。
她这么喊,多少有些示弱的意味,舒翊妍知道这背后是林悦少有的脆弱,是她的脆弱在醉酒之外清醒时分的流露,是很难得的。
林悦余下的话里也是如此,贯穿这份她少有显露的脆弱。
“舒翊妍,我十六岁时认识晋舒那一年除夕夜,我一个人跨年的时候,我去找她了。我刚给她发了短信,她甚至没来得及回我,也没来得及穿好鞋,一边走一边穿袄子,赶来见我。那一天,我看着她气喘吁吁跑下来的时候,还用那样欣喜不已的眼神看着我,我以为,她也是爱我的。”
“我在那天决定表白。”
“可是你知道我表白后发生了什么吗?”
“她那天告诉我说,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可以吗?”
“可是第二天我再联系她的时候,她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企鹅,短信,电话,一切我能联系到她的途径都被切断了。我去她租的房子,她工作的地方,我们俩去过的所有地方。我能想到与她有关的所有地方我都去找过,可是都没有她的身影。”
“开始时她只是请假,电话只是打不通。我很害怕,但是一遍遍告诉我自己,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可是后来她的手机变成空号了,企鹅号被注销了,工作也辞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从我告白那天起,她就消失了,就好像我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好像那形影不离相识相知,只有彼此那大半年都是一场梦,我从始至终都还是孤身一人。”
“可是舒翊妍,哪怕我那几年怨她恨她,再见到她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很爱她,连我自己都惊讶。”
“从世俗意义上讲,她当然不是一个合适的好的恋爱对象,她离过婚,甚至有孩子。”
“可是舒翊妍,只有在她身边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是有家的,我才会觉得我再不是孤身一人。”
“我害怕再像很多年前那样,她会又一次消失,我害怕又是孤身一人,我害怕她会对我露出厌恶的表情。所以我不愿意直面,我不愿意问出口。”
“十六岁的时候有很多个瞬间我都以为她是爱我的,可事实是,她是直女,她对女人没感觉,更不会爱我。不然当年她怎么会凭空消失,怎么会结婚生子?”
“如果我挑破这一切,局面变得和当年一样呢?我凭什么认为她有可能也是爱我的呢?很多年前我就吃过自以为的亏了。”
“可如果我不挑破,我们仍然可以是亲人,她仍然关心我,仍然对我温柔,她和小温小贺都是我的家人。只不过她的温柔和越界对我来说是种折磨而已。”
林悦从始至终语气都没有大起伏,可眼泪在她平静诉说的过程里已经不知坠落多少了。
她苦笑着,低低地说:
“舒翊妍,我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