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很久以后房间里忽的响起了一声呢喃似地轻语,是母亲的声音:“胃不好就不要总是出去应酬啊,每次喝那么多酒,难受的又不是只有你,何必呢?”
话里隐隐的怅惘和疼惜都是平日里母亲不常显露的直白。
我和晋贺在门外对视了一眼,一时无言。
母亲只能说不算一个特别寡言的人,但也绝对算不上健谈,说话总要委婉地绕个弯,哪怕表达关心和在意也是,情绪总是被她很好地收敛着。
好像她总是在处事和与人相处寡淡的时候得像白开水。哪怕说话语气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的,细细感受下又还是会觉得缺少了一些真实的情绪和温度,仿佛温柔和问候都处于礼貌和修养,而非真切地在乎着。
可是方才的母亲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真切得过分。
这样的话和这样的模样,从小到大,我和晋贺很少见。
就像是打开了母亲一直隐藏的另一面,我和晋贺都有些新奇。
也许是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林姨哼唧了一下,转过头,微睁眼看了眼母亲,眼神迷茫,半晌才认出人来,循着本能转过身,凑近了母亲。
手臂微圈住了母亲的腰,林姨眯着眼将头埋在母亲腰间蹭了蹭,活脱脱一幅撒娇的样,呢喃般小声喊道:“阿舒……”
母亲的身体在林姨圈上她的腰时,便像过电似的猛然坐直,眼睛盯着林姨圈着她腰的胳膊,纠结地咬着唇,却到底没舍得推开。
轻轻抬手替林姨捋了捋刘海,长长地叹了口气,母亲低声呢喃道:“要拿你怎么办才好呢……”语气是迷茫又怅惘。
感受到母亲的动作,林姨哼唧了一下,小声道:“阿舒……我难受。”
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摸了摸林姨的头,轻声问道:“怎么,还是头疼吗?”
“嗯,头疼,快裂了那种疼。”林姨闭着眼,低低地说道,声音微哑,带着些软糯,一听就还没睡醒。
无声地伸出手指替林姨一下又一下地揉着太阳穴,过了一会儿母亲才又问:“好点没?”
林姨胡乱地应着。
“那先起来喝点粥好不好?不然你又要胃疼了。”母亲又一次放软了声音哄着,像哄小朋友,却始终耐心十足。
“唔,好。”
林姨最终还是迷糊着应下。
林姨宿醉后大概总是这样抱着母亲撒娇吧。
听着母亲轻车熟路似的哄着,我暗自叹息。
看着母亲已经扶着林姨坐起来,开始一口一口喂林姨喝粥,而眼神却愣是没从林姨身上移开过,我扯了扯晋贺:“走吧。”
-
下了楼,晋贺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刚刚我们看到的,真的是妈和林姨吗?”
我顿了顿,回答道:“可能也许大概应该……是的吧。”
坦白说,其实我也惊讶,不论是会那样细致地哄着人的母亲,还是眯着眼搂人腰撒娇的林姨,都和印象里太不一样。
原来真实的性子那么寡淡的母亲,也会在温声软语哄着人吃东西,而平时温柔包容又理智清醒的林姨,也会缩在人怀里蹭着撒娇。
只是惊讶之余,我还是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林姨清醒后会记得这些吗?
我想林姨大概是不会记得的吧,倘若记得的话,清醒的时候多少也会表现得比平日里的状态要更黏腻些才是。
母亲和林姨平日里虽亲近,却总像少了些什么,不像是恋人,反而更像是朋友。可与朋友相比,又有些无形的界限,说不清道不明。
纠结了会儿,我还是把昨晚看见的情形跟晋贺讲了。果然,晋贺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复杂难言。
“妈脸红了?你确定?”
“我确定。”
-
在说完以后,我和晋贺双双沉默良久,陷入了深思。
坦白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看着平日里母亲那幅万年不变似的温和平静模样,任我如何想也想不到,母亲会因为林姨指腹在她的颈后轻轻地揉了揉,便脸红心跳不知所措,一点也不像个成熟的“成年人”。
我莫名想起昨晚母亲的反应。明明昨晚母亲皱眉都轻得难以察觉,但我就是觉得,母亲分明在介意着什么,可是介意的是什么呢?
一贯对什么都不甚介意的母亲,昨晚究竟是在介意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