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多样性的基础是基因多样性。为了确保诸多种群不全都融合,我们的世界拥有“生殖隔离”的规矩。基于此,不同物种间一般不能产生可育后代。然而凭常识来说,既然出现了“一般”一词,那么大概率有“但是”的意外发生。确实就有那么几类妖族可与人类通婚繁衍可育子嗣。其子世代族部名多为王字偏旁部首,故而统称为玉族。
玉族人可以概率性地同时承袭父母双方的表型特征,因而他们的法术招式与常人大不相同。用操作对战类游戏的说法,玉族人在基础面板上非常超模。所以秉承着均衡发展的原则,他们受到了来自天道较大的限制——玉族人大多为人温厚,不展露锋芒。通俗来说,就是普遍攻击性不强。当然世事都有偶然性误差,玉族中仍然有少数激进者,那就要看程度了。如果有人触动到维持世界运行的根基,就会面临天罚的规制——这是天道的红线。在此之内,自有凡间执法机构加以管制。故而与普通人间关系基本保持平衡。
由于玉族人普遍攻击性不强,有些小分脉也可能遭受不轨之徒的迫害。其中玦族就是一例。唐初咸亨元年(公元670年)九月既望,玦族山东分脉集体失踪。十月,仙门“飞雪阁”“览月湖”先后正式派遣弟子搜寻其下落。未果。次年一月,“飞雪阁”搜查队寻得其踪。二月,中原起魔患,仙门发起剿魔队。四月初,西南魔修并举。月晦,仙门“千花屿”等南方仙门加入战局。终雪月花三家主力围剿得胜,九州太平。然玦族踪迹自此彻底无可寻。史称“咸亨魔变”。
咸亨元年的冬天很冷,漫天鹅雪凛冽。《苦寒吟》有言:“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其中描写的由晴日低温带来的空谷之寂寥与朔风呼啸刮过耳梢的肃肃之寒愁,用来形容初冬的鲁州再贴切不过。日过正午便埋藏在阴云之中。未正时下了大雪。
虽然民间有“瑞雪兆丰年”一说,但对于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的体感而言,零下的气温还是有些令人不堪重负。时咸亨元年九月廿四,鲁州西南部有一玦族孩童跌跌撞撞地奔于山间。乌黑发尾随着跑动而打旋,脚下血污与雪水混为一物。偶尔有沾着光亮的利箭向他穿刺而来,又被他怀里微弱的蓝色光辉挡开。他慌不择路地向下奔逃着,沿途踩断了数十根枯枝,引得树上栖息的灰黑鸦雀扑棱翅膀叽喳咒骂着飞离。
“喂你行不行啊,”身后戏谑的话音顺着寒气隐隐飘来,“说好的杀过整整两村妇孺呢?连个小毛孩子都抓不住,干脆把你的手剁了红烧喂给他,吃饱了说不定就跑不动了。”
“他身上有至亲佑印,十二个时辰内,所有直逼性命的法术都会被他免疫。”又一箭划去,见其又被那蓝光挡开,持弓的人不耐烦道,“人死了还不安分,弄出这么多麻烦。这个得抓活的!”
又一个声音从旁响起:“多大点事。刚才老夫丢的毒刺已经扎穿了他的左肩,他跑不远的。”
“老东西说话还挺显嫩,你用腿跑用肩跑?那可是玦族,毒管用吗?我看还是要扎断他的双腿。”
“就算毒不管用,多伤他几道,他失血过多该倒也得倒了。”
“那多浪费啊。我可听说这玦族小孩子的血液最为生机焕发,想来一定鲜美。”
寒意,不间断的寒意;流血,无休止地流血。没注意林间树杈划伤了他的小腿,踉跄中又呛着了冷空气,他跪在地上咳嗽。
在耳鸣中听着身后追兵越来越近。惊惧到有些僵麻地听着他们讨论抓到后要如何处置自己。丧失温度感知了似的反而迷迷糊糊感到发热,又在凛冽的冷风中清醒地意识到血亲的惨死...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无助,他甚至没办法忍住落泪。
就这样结束吧。他这样想了。
...可是妈妈拜托我一定要逃出去。
哪怕到血流干为止他也要跑。孩童几乎是吊着一口气一般拼命向前奔跑。
温热的血为生命而流淌,孩童在肃穆的松森间挣扎着活下去。
他几乎没知觉地跑到了一片空地。凌乱的步伐踏着雪地,本是洁净的冬雪被染上了厮杀争斗的痕迹。
追兵还有两百米不到的距离,左右包抄。无路可走,他注定会交代在这里。
说到底他本来就只是个孩子。哪怕在生死一线的时候爆发了那么一下求生意志,他也就只能做到这么多了。父亲在前几日的反抗中早就被斩杀了,母亲蛰伏数日终于找到机会带着他向外逃亡——然后在临死前为他打下最后的佑印只为了让他能够多活一阵能够离这魔窖更远一步...只是他注定要辜负这灼热的,孤注一掷的期待了。
寒冷的空气灼烧着他的咽喉。方才逃命途中又被利箭射中了脚踝,钻心的疼痛撕咬着脆弱不堪的神经。他蜷伏在地上,几乎是蠕动着向前爬动。
追兵越来越近。他知道这就是绝望。
脚步声窸窸窣窣,其间伴有谑笑。仿佛阴湿的蛇虫滑溜着钻上身一般令人恶寒。
“把他抓回去吊个十二时辰!就吊在他娘亲还新鲜着的尸首前!让他悔过!”
“把他的腿剁下来做成肉丸!再逼他一口一口咽下去!”
自知逃不掉了的孩子快要认命了。哪怕是自我了断在他看来都是奢望,更别提同归于尽了。
这样想着,恍惚间好像什么东西遮住了天光。是个人影。
方才没有的。
那人的衣摆绣着竹纹。竹在凡间常用以喻君子,可能他不是坏人吧...再说他只是站在那里,看起来不像是那些要把他抓去生吞活剥的坏人。
他抬头望去。看不清面容,只有翠绿如松柏叶的瞳眸璀璨到晃目。
孩童感觉到那人蹲了下来。人声混杂在耳鸣中落进了他的脑中:“玉族人?”
孩童喉间哽咽了一下说不出来话,只是点头。
那人又望向他身后的众人,就像在谈论晚饭需不需要加一双筷子一样悠哉地问道:“这些是邪修吧。需要帮忙吗?”
“...请求您...”
“喂,那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怎么解决?一刀切了?”一位追兵骂骂咧咧地问道。
“活剐。这是对多管闲事者的惩罚。”另外一位年长者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