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在上午的比赛,统统挪移到下午举行,两场比赛压缩在同一时间段,时间太匆忙,必然没法保证质量完成。
好在太子不急于一时回去养伤,伤势刚包扎好,甚至伤口还渗血出色,他面色苍白,语气虚弱,起身向皇帝提议道:“陛下不如选在明日午时班师回朝?这样一来,各位大臣也好休息片刻,养足气血。”
姜珩停顿片刻,似乎相当内疚,神色黯淡下来,咳嗽两声,继续道:“这次春猎本就是来放松,不必为了我,让大家舟车劳顿疲惫不堪。”
皇帝沉吟片刻,随口道:“就按太子说的,办准备了这么久也不能浪费,稍后每人都备了礼品,算是补偿。”
燕扶楹原本疲惫在身,一听不能回去还在勉强假笑,一说有补偿,这下心里的火哗啦浇灭去了大半,姜琼也嬉笑颜开,小声欢呼着和她击掌。
夜幕将近,山林间更显幽深,只有长空几点星子,无言指引着游子的归途。
燕扶楹从寒冷的外面回来,搓着手,还没来得及歇息几分钟,伸手揉着不适处,手上的感觉越来越不对,相比较于另一边,这边就比较胖,还发烫发热。
或许是回去时走路多了,这脚踝明显不对劲,突出的那块骨头下侧发红,或许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就会红肿。
她脱掉罗袜,露出不正常泛红的脚踝,食指中指并住,二指轻轻按压周围,蹙眉低声道:“我还是要去拿趟伤药。”
幸亏出门时孟如玺清点物品,把跌打损伤的药酒捎上,不然今晚可就麻烦了,自己带的一车东西里,将近有一半都是他要求带的。
燕扶楹愣神片刻,思绪飘飞许久。
明明之前还看不出来他是个操心的性子……不过也算合理,或许只是想多加点常用的东西,好让我看见时想起他。
嗯,就像是他在屋前种的桃树,不知是关怀还是监视,又或者,两者都有。
一双手镯,新发带,珊瑚发簪,悬在胸前的石头,确实都是他的手笔,就像是喜欢收集东西衔在窝里的乌鸦。
不会还要有脚链,甚至是肚兜,四季的内外衣裳和鞋吧……那他这暗搓搓、又带着关怀的占有欲是不是有点变态了。
燕扶楹移目,停滞于那双褪下的绣花鞋,随即神色微妙,立刻收回目光,耳尖上的温度热了一瞬。
她抓了盏小灯,兀自走出屋子。
她像个正洗脸的兔子,揉了两下自己的脸颊,冰冷的手温好说歹说才把发烫的脸冷却下来。
这不,冽风迎面而来,劈头盖脸洗了她个满面,再是满面春光、面红耳赤的少年郎,也会迅速冷静下来,哪里还管得上躁动的心神。
当务之急还是去马车里拿药油,至于其他的事……回去再说。
燕扶楹默默拢了领口,脖颈向下缩了缩,手指被寒风一舔,急剧失温:“嘶。”
她仅漏出三根手指,隔着衣袖,娇气地捻住灯柄,匆匆而去。
可惜夜深雾寒,冷飕飕地从裙角袖口往里钻,这灯哪怕有灯罩顾着,也没捱得过阴风阵阵,吹得它东倒西歪。
别灭啊别灭,我就指望着你带我回去呢!
燕扶楹内心惊叫着,胆战心惊,直勾勾盯着它,眼见它摇摇晃晃,火光明暗交加,活像是个醉汉化身,半死不活的模样。
或许是上天注定,阎王让它三更死。
挣扎了良久后,它还是一命呜呼。
火光唰得一下,消失在燕扶楹的眼眸中,连带着她身后的影子倏然融化,重新融入到夜色。
“……早不死晚不死的病秧子。”
燕扶楹轻骂一句,干脆利落,直接把灯丢弃原地,携着衣裳继续走。
借着半遮半掩的月色,她几乎是全瞎的状态摸黑,小心翼翼地顺着墙边走。
如果她能看见,定然会发现指腹和指缝间沾满了灰土,新裙摆尾端也染上了泥土。耳边时不时传来布料和粗糙墙面摩擦声,这都是她要赔的银两,一声声都用钝刀子割在心头上,在滴血。
可惜燕扶楹现在顾不上这么多,紧贴墙壁,一心一意回到车上。
似乎路过湿润的河边,手触摸到了冰凉的石面,摸到假山后,她还不小心滑了一跤,手忙脚乱一番才摸到了借力点。
指尖几乎要呕出血,鬓发凌乱蜿蜒附于脸颊,像是条条黑蛇聚集在她莹白的肌肤上,燕扶楹好不容易找到了平衡,低声喘了两下,哭笑不得,心想自己这副模样骇人,哪里还有平日端庄温柔的“燕掌事”的模样。
不用想,鞋底肯定沾上了泥。
燕扶楹懊恼地无声叹气,还没等弯腰察看,不远处的争论声便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手上动作一顿。
一男一女,貌似还很熟悉。
她不由走近了些。
仅是几米之隔,两人高几丈宽的假山后,两人趁着夜色,皆坐于溪边竹亭,正在交谈。
一华贵玄衣的中年男子沉声道:“你当初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我是说过这句话。”
女子点头,及腰长辫垂落胸前,眉眼柔和,总带着三分笑意,哪怕面对他的质疑,依旧是那副温柔波澜不惊的模样。
男人冷眼看着她,如果不是他知道这人是怎样的冷心冷肺,恐怕也会被糊弄过去。
只听女子缓声为自己开脱道:“世界这么小,我们也没法控制两人的行踪,这不,她和太子殿下偶然相遇,命格有隐隐回到她身上的样子。”
“杀了她?”
女子叹了口气,美眸流转,似有似无地扫过假石后方某处:“不行,太子本就是假借她的命格,她若是提前死了,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陛下也不想让今日再发生一次,对吧?”
“……”
皇帝一言不发,不知乌珠想要耍什么花招,他从来都没有看透过,就连她的自荐也是她一手安排好的。
除了偶尔去冷宫跑一趟,她很少能被人琢磨懂行事规律,他也私下查过冷宫,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功名利禄她一个不缺,看见什么就笑吟吟逗上两下,可从未对什么表现出极大的欲望,颇有种片叶不沾身的冷漠,她这种人真是扎手,不好拿捏。
一时之间,两人皆是沉默,只剩一些微弱的草叶浮动声音,隐隐隔绝着两人之间带着防备和紧张的信任。
而不远处,燕扶楹面色苍白,收回了目光,手指不由攥紧了衣裳,抓出向四方沿展的褶皱,碎裂在她的胸口。
谈话被尽数收到她的耳畔,过大的信息量、神秘莫测的往事以及错综复杂的关系,宛若盘根错节的榕树垂根,层层堆叠,压在心头。
燕扶楹头晕目眩,缓缓蹲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皇室扯上关系,而她此时进退两难,如履薄冰,前方是冰冷淡漠的皇帝,随口令下便可夺取性命,后方则是深不可测的往事。
还未等她想清,异变突生!
夜色深重,却有白色信鸽飞来,恍若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幕,落到燕扶楹肩膀。
她不由大惊,后退两步。
怎么会……?
好巧不巧,她这一退,却碰到了头顶的干枝,发丝缠连其上,枯瘪枝杈交错,异响纷纷,鸟雀纷飞。
不用明说,定然是已引得那两人的目光。
燕扶楹咬紧牙关,瞳孔剧烈放大,心乱如麻,喉咙有种收紧的窒息感,当断则断,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