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已焕然一新,不复之前的惨然与惊惶。血腥气与药味散去,兰沉香的气味温吞地在炉中燃烧。帘幕上是秀致的茱萸纹样,垂下流苏与璧组。帐幄亦换成了清雅的颜色,被灯火照耀着,显出一种温煦来。
苏聿将宗弦放到床上,旋即拉起锦被拢住她。她身上的温度依旧凉得让人心沉,被殿内暖意一激,反而勾出了寒气,闷声打了好几个喷嚏。
碧桃为宗弦解开发辫,雁字则端来热水,用巾子擦拭她的面颊和手足,反复几次,才重新捂出了些热意。宗弦被照顾得犯了困,十分顺从地任她们忙活,唇边挨上一勺热羹时,也配合地张口吃了。
只不过,片刻后她察觉到周围安静得有些异样的气氛,伸长手去,摸到一块玉镂雕龙佩玉,不快地拽了下:“你怎么还在此处?”
“孤何时说过要走。”
苏聿把佩玉解下给她抓着玩,又舀了勺羹。她别开头,听他道:“在山上时,孤不是也喂过你。”
她抗拒:“这里人够多了,用不着你。”
“她们都有事要忙,分不开身。”
苏聿平静地抬了下眼皮,本正想拿过碗的雁字:“……姑娘,炉里的炭怕是不够了,婢子去取些来。”随后扯了下碧桃的衣角,两人识趣地退出去,临到殿门口还将正准备进来的吟蝉扳了个方向,推着她一齐走了。
宗弦:“……”
最后,她不情不愿地任他喂自己吃了半碗热羹,余下半碗被他扣下了,道怕她积食。
外间传来宫人轻缓的脚步声,放置取用各式器物的声响,近处,苏聿的衣袖拂过几案与衾枕,水昙香气在帐间逸开一小片。宗弦莫名不自在起来,指尖抠着佩玉上神灵活现的龙身,却听苏聿忽然讲起翟州的事情。她集中起心神去听,那点不自在便很快消弭了去。
不久,南枝端药进来,并道梁全礼在殿外候着。苏聿随口多问了一句,才知道自己竟足足睡了一天一夜,连早朝时都醒不过来。一个时辰前,梁全礼发现苏聿消失在明徵殿内,吓得差些晕过去。
宗弦听完,将最后一口药汤咽下,就赶苏聿回去歇息。苏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用颗缇桑子塞住了她的嘴。
宗弦忿忿地咬开红彤彤的果子,突然紧紧皱起眉,呛得咳出了眼泪。苏聿心头一紧,当即想去扶她,却被她咬牙切齿地掐住手。
“你又……又拿生的果子戏弄我……!”
苏聿哭笑不得:“孤何时戏弄你了。这是尚食局新做好的一碟,糖霜加得比之前的还多些。”
“明明这样酸……!”
苏聿自己尝了颗:“孤倒觉得比先前的淡了些,你——”他骤然顿住,“……你觉得酸?”
宗弦抱着茶杯灌水,说不出话。
苏聿从漆盘上拿起一样喂给她,她戒备地躲了下,先是闻了闻,后才舔了下,像某种挑剔的小兽。
“如何?”
“……一点点甜。”
苏聿又将手上的甘泡脆瓜换成一颗酸枣:“这个呢?”
“涩的。”
到了这时,宗弦已隐约反应过来,抿紧唇,竟一时哑住。
南枝尚一头雾水,苏聿却微微笑了,温声问:“想吃什么?”
宗弦用力摇头,往床榻里缩去,抱住膝头不吭声。苏聿跟着坐到床沿,想了想:“柿子糖如何?”
那是什么?
宗弦没问,苏聿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昨日——不对,该是前日了,午膳时见到的,说是尚食局新鼓捣出的小食,用鲜柿子捣烂后去了渣,熬成糖稀后做成的,看着倒有些小灯笼似的趣味。”他也未等宗弦回答,就示意南枝去取。
少顷,一碟柿子糖到了苏聿手上。他拈起一颗递到她唇边,看她似有些意动,迟疑了一会儿,谨慎地用唇碰了下,又立刻再次抿紧。
……她害怕了。
苏聿看出来了,没有戳破她,手锲而不舍地往前凑近了些,直到她不得不松开牙关,将柿子糖含入口中。
“甜么?”苏聿问。
她慢慢咬开糖,没吭声,呼吸却变得滞涩起来。苏聿只作未听见,自己也尝了一颗,糖块在齿间崩裂,盖住了耳中某种轻微的哽咽。
翌日,玉晖殿众人得知宗弦的味觉恢复了许多,喜出望外,险些要让尚食局炰鳖脍鲤来。最后虽被医丞们劝住,却也将宗弦现下能用的各种小食,都呈进了殿内。宗弦睡了长久的一觉起来,闻到案上满满香甜的蜜饯味道,颇有些好笑。
“那灵伽呢?”她抓了一小块杏脯尝,甜得她眯起眼。
吟蝉端茶来给她:“婢子去绛音阁瞧了,凌将军说那灵伽大人还睡着呢,一点要醒的意思也没有,这都快睡两天两夜了。”
宗弦莞尔:“我没醒的那些天,她大概每一刻都煎熬得很,让她睡罢。”
“不怕姑娘责怪,婢子当时没少在心里埋怨那灵伽大人……等那灵伽大人醒了,婢子得好好去赔个不是。”
“你同尚食局的人交好,到时你让她们多烫几盘鲤鱼片,亲自送去给她,她爱吃那些。”
吟蝉笑着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