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今日诵读课可能人多,几名养济院的少年听了程颂的吩咐,早早来到院子门口维持秩序。程颂他们到时,队伍已经排出挺长了。
诵读课堂虽然免费,但为了不引起混乱,程颂昨日来布置场地时特意与附近巡逻的差役打了招呼,还增加了一道登记的流程。
登记和当初招工程序相似,程颂负责问话,画砚和梁言轮流做记录和现场卖书。
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那日在谢家铺子门口打听的卖菜汉子,身边还跟着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女孩十二岁,男孩一个十岁,一个七岁。
“女儿是老大,名字是高知意,这是老二高知礼,老三高知信。”
这汉子挨个报了孩子名字,三个孩子依次向程颂鞠了个躬。
“不用不用。”
程颂起身扶了下离自己最近的老三,问男人:“请问您的名字是?”
“高大壮。”
……
“孩子名字是村里一位读过书的先生给起的,可惜那先生走得早,孩子们没福气,没能跟着识几个字。”
“原来如此,那识字书买了吗?”
“没,没买,听说不买书也能听……”
高大壮声音低了些,还添了几分局促,他自己目不识丁,可家中三个孩子却都对读书十分向往,但村里没有私塾,县里的束脩太高,他供不起,这才会听说有不要钱的诵读课后早早带着孩子们来排队。
若是要买书才能听,这汉子摸了摸怀中的钱袋,他也想到过万一,早上和娘子商量过后装了二百文钱出来,只是若买了书,接下来两月家中的日子就要再紧一紧……
“对,不买也能听,没有书可以直接进去,也可以在这里租一本,等诵读课结束了,过来还书退押金。”
“租书?那押金是?”
“正品书押金两百文,与买书同价,残损书五十文即可,那残损书只是有些书页印歪了些,并不缺字缺页。”
程颂解释得很耐心,看得出这男人不宽裕,但他愿意带着三个孩子,尤其女儿也带来听课识字,程颂对这人印象就不错。
“那租两本残损的吧,多谢小公子。”
说完这男人快速掏出钱袋,数了一百文钱交给旁边的梁言,接过两本残损书后,一本给了女儿,另一本给了二儿子,和小儿子说让他与哥哥同看一本。
院子里已经摆好了二十条长凳,每条长凳能坐下五六个人,孩子小的话还能多挤两个。
程颂定下一百人就是坐票限制,如果人来得再多些,这院子也能盛下,就是只能站着跟读了。
登记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共来了近二百人,超了一倍。让程颂意外的是这其中买过书的居然占了一半多,他原以为会买书的都是家中有人识字的,无需来这里跟读,难道是来看热闹的?
临近巳时,教具已经摆好,今日的领读学子陈卓也准备好了。
制糖院的小课堂是程颂和黎仁诚轮流带的,诵读课他把陈卓雇来了,领读一次一两银子,陈卓雀跃接受了邀请。
这么安排主要是因为程颂的私心,他怕如此高调领读对黎仁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识字书、诵读课全是自己的主意,在大琞都算新鲜事物,未来会因此被赞扬还是贬损还不好说。
黎仁诚拼个案首的名头十分不易,程颂不想因为这种不确定给他的前途带来风险。
而陈卓和自己一样,还只是备考院试的学子,身上没有光环,也就没什么值得攻击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花钱雇陈卓自己不上,程颂抬头看了看已经摆好的教具。
木制的支架上挂着两摞宣纸,一摞是写好的放大版识字书,文字和图画都与识字书无异,陈卓会用这个放大版带着大家诵读。
另外一摞是空白宣纸,每认识一个字,领读人要在纸上把这个字写上两遍,让来识字的人看看这字的书写笔顺。
陈卓经常抄书,字迹方正,结构工整,而程颂的字,他怕砸了书坊的招牌……
“一,一个,一斤,一心一意,二,二两,二尺,一清二楚……长,长宁,长处,细水长流……”
诵读课堂的流程是程颂定的,一个时辰之内读三遍识字书。
第一遍通读,第二遍细致些,陈卓要把每个字写上两遍,后面附的词语不必写,最后再通读一遍。
刚开始人们不大明白,只有坐在前排的一些孩子跟着陈卓一起读,读得还不整齐,好在几次之后节奏就顺了,不但孩子们跟着念,大人们也不自觉跟读起来。
一二百人一起诵读,听起来声势还挺浩大,好在程颂早有准备,为陈卓备了好几壶润喉茶,否则到不了一个时辰,领读的先生就得先哑了。
三遍顺下来时间有些紧张,最后果然超时了两刻多,不过令程颂欣慰的是中途没有一人离开,还有不少来晚的,路过院子听见声音的,进来后也是只进未出。
到诵读结束时,这平日里显得十分空荡的印书院子被站了个满满当当。
后半场程颂都顾不上陈卓那里了,跟着黎兄在后面一起维持秩序,尤其是让带着小娃娃的尽量往前换,直怕一不留神出现个拥挤踩踏。
“慢些慢些,不需还书的这边离开,需要还书退押金的门口稍等,排队排队。”
结束后,程颂让后赶来的壮丁章清与自己一同指挥大家有序离开,印书坊的少年工人负责在院内收拾条桌教具,画砚和梁言去办理还书退押金。
为免有人拿着别处买来的书到这里退钱,他们租出去的书上都盖了诚颂书坊的印章,验过印章、检查一下书籍没有大的损坏就可以退押金了。
喊了没两句,程颂就被挤过来的黎仁诚护着推到了退押金的队前,叮嘱他不要再往人多处扎,自己去指引人群离开。
高大壮一家排在队尾,三个孩子还举着手里的识字书翻看。
“高兄且慢。”
等他们还书退过押金后,程颂开口叫住了高大壮,这人大自己十几岁,唤叔伯太老,只能以兄长相称。
高大壮被一声高兄叫得手脚无措,赶忙向着程颂拱手:“小公子直呼名字即可。”
“那就高大哥吧,随意些,嗯,高大哥,这书你拿去吧。”
程颂从他刚退还的两本书中取过一本,递给高大壮:“我见三个孩子适才诵读时十分认真,冲着这份用心,这本书就算送与他们的小奖品吧。”
“啊?这,这使不得……”
高大壮没敢接,已经听了没收钱的诵读课,哪能再白要人家一本书,但儿女们又确实喜欢:“不能白要公子的书了,敢问小公子,这残损书能买吗?”
“无需买,拿去给孩子看吧,另外,还有一事想与高大哥商量。”
“小公子请讲!”
……
两日后一早,县城西门十里外高家村。
“爹,爹,快些,再不走要迟了。”
“来了来了,放心,晚不了。”
挑起两大筐苋菜,高大壮笑着回应门外急得直蹦的三个儿女,压下再次涌出的感动,带着孩子向长宁县城走去。
那日被拦下后,程小公子问他愿不愿意让三个孩子去他作坊里做工,除了能挣工钱包饭食,干满一个月后每个孩子还都能领到一本崭新的正品识字书。
三个孩子当时就充满期待地望着他,但高大壮有些犹豫,这三个孩子能干什么啊,怕辜负小公子的善心,但程公子说只要他们同意即可。
现在,他每日一早挑着菜,先把小儿子送去学田的制糖院,再把女儿和二儿子送去绢花作坊和印书坊,每日酉时两刻再去作坊接吃过晚饭的孩子回家。
这两天不但孩子们过得高兴满足,压在自己肩上的菜筐都似轻省了许多,日子过得像是突然撞进了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