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个？”

牙商抽了抽嘴角，想拒绝又不敢。

这些孩子他买来时多的给了那些人家二两银子，少的才给了一两。

按他的盘算，若是遇到几个肯出钱的大爷或是一些脏地方，每个人最少也能卖个十几二十两，可在这堂上出价……

这人转转眼珠，挑了两个女孩报了五两，三个瘦小的男孩报了八两，其余的全报了十两银子。

他这报法也是无奈，刚才他们讲述昨日斗殴经过时，说了涉入事件的小娘子当时被报价是五两，话已出口，现在也收不回来了，其他人只能参照这个价格浮动，否则他怕被大人当场定个欺诈瞒报。

等这人报完，不仅程颂被气乐了，堂上其他人的表情也够精彩，尤其斗殴的那二人，原来他俩是为最便宜的一件“货物”争了个两败俱伤，眼光真是感人。

“这些人你买来时花了多少钱？”

按理说没有这么问的，不管做什么生意，都要避讳问进价，且就算问了，也多半得不到真实数据。

但程颂对这牙商没有一点顾忌，管你乐不乐意，张口就来。

这人脸色更不好了，但又不得不说，便延续刚才卖惨哭穷的架势说自己也就在每个人身上加了一两银子，若是价钱再低，都抵不过这些人路上的食宿费用。

端看孩子们这副惨相，定是一路风餐露宿过来的，能花你几个铜钱，程颂心中不屑，但懒得与他掰扯，正要开口时却被打断了。

“他说谎，他只给了我爹娘一两银子。”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站出来，瞪着那牙商双眼通红地说道。

他家被暴雨冲毁了，家里七个孩子活了五个，他是老三，爹娘没办法才商量着卖个孩子。

他心中也委屈，但大哥是家中的主要劳力，大姐又订了亲，弟弟妹妹又太小，只能把他卖掉。

一路上虽然被这牙商苛待，但想到卖了自己换得的一两银子应该够帮家里撑到再种一茬庄稼，他就能咬牙继续挺下去。

他不能跑，身上没钱，跑了也是饿死，也不能真饿死，死了又怕这人去找他爹娘退钱。

他不知道眼前这位个子不高但极为俊俏秀气的小公子为什么要问价，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机会，但听到这牙商居然说他只加一两银子报价，心中实在激愤，忍不住站出来揭露这人的谎话。

有了一个领头的，其他人也跟着说起这牙商给了家中多少钱，听得他脸色涨红，盯着最先张嘴的几个孩子暗恨不已，打定主意要把他们卖去“好地方”。

但此刻，他只能先应对眼前的程颂，于是厚着脸皮说道：

“小公子别听他们的，钱都是给了他们爹娘，给了多少他们哪里知道，我真是没多要价，而且这一路上为让他们吃饱，确实花了不少银子了，我总不能赔钱您说是吧？”

程颂见这人无耻至此也不恼：“这里一共三十五人，其中五两的两个，八两的三个，其余都是十两，总共三百三十四两对吧？每人只加了一两银子，也就说你买这些人共花费了二百九十九两，价钱可对？”

“对，对，公子算得正好。”

这人闷头算了一会儿说道，他不知道为什么程颂这么问，但心中的紧张又甚了几分。

“好，那请问，你上税了吗？”

大琞的商税制度已经称得上健全，至少与眼下的商业发展能配得上。人口买卖虽然合法，但并不随意，必须照章办事，按律交税，而且，比其他买卖的税率还高不少。

一些普通的买卖通常是卖方交税，但发卖子女或自卖的都是最穷苦的一批人，所以按大琞的律法，这个税是由牙商或买家承担的。

牙商买这些人时需要交税，等再卖出时就由新买家再次交税，这是两笔交易，哪笔的税钱都不能免，且必须立好契约，带去衙门交税盖章才算生效。

这套规矩程颂本来不熟，还是几个月前帮画砚改户籍时回忆起来的，怕他有所遗漏，当时黎兄还把相关的律法给自己讲了一遍。

加上后来去合山给梁家兄弟补办身份文书，程序走得完整，现在的程颂对人口买卖、改奴为良的办理流程可能比这牙商都熟，一句话就掐在了他脉门上。

这人果然一下变了脸色，立马转头朝着县尉跪了下去，承认自己还未及办理契约和交税，但绝非故意，而是这些人的家中都遭了灾，且村子位置偏远才耽误了，求大人开恩。

程颂心中冷哼，你都有本事把这么多孩子从其他州府拉到长宁了，却无力去当地县衙交税盖章，骗鬼呢！

堂上的“鬼”自然不是好骗的，刚听程颂质问这牙商时，县尉也微变了脸色，威严中轻掺了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却传达不到下跪的牙商眼中。

此刻他忧心的已经不是这些人无法转卖出高价，更不仅是需要补缴的税金，而是缺失的契约！

人口买卖律同牛马，也同土地房产，必须要到衙门办理盖章的契约，否则无法证明这人是合法买来还是抢来拐来的。

县尉重新端坐，命师爷查验了此人的身份文书，确定了他确是牙商，又从那群少年中点了几名年龄大点儿的出来回话，问清了这人去他们家中买人的经过，都使了多少银钱，一一理清之后拍了惊堂木，问此人是认打还是认罚。

若是认罚，就是补缴所欠税金和缺失文书的罚金，若是认打，当堂就可以下狱了。

认了打就他这副身子骨保不准就交代在长宁大狱了，这牙商自然认罚，只是咬死自己的钱都用光了，求大人宽恕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