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们的命运都掌握在那塌肩男人手中,程颂形容不出自己心中的感受。
人口交易律比牛马这种规则,听说和直面带来的冲击完全不同,程颂心中沉郁,实在不忍再多看那些少年。
“为何他们也来了?”程颂问谢驰。
“差役让来的,此事毕竟由他们而起,也算当事者,须要一起过来回话。”
谢驰话音刚落,门口的差役就通知他们可以进去了。
谢驰母亲应是也听到了,没等儿子呼唤就下了车。程颂带着画砚梁言和黎兄一起上前向谢母问好。
他们母子长相很是相似,谢母眉眼间带着几分压人的贵气,与谢驰清冷小书生的气质既相似又迥异。
谢驰抓紧介绍了一下程颂和黎仁诚,谢母显然是听说过他俩,等二人行完礼后笑着回了好字,说等这官司完事了请他们去家中做客。
“夫人能否带我一同上堂?”
程颂突然冒出一句,其实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为什么要上公堂,只是本能地想跟去,但上次来衙门告状他就知道无关人等是不能上公堂的,只能求助谢母。
“有何不可,就说都是我家子侄,同去无妨。”
谢母很是痛快,连缘由都没问就同意了,于是程颂四人也一起进了县衙,连章清都跟着蹭进来了。
“颂弟,你是要去看热闹吗?”
章清贴了过来。
“非也。”
“那你进来干嘛?”
“还不知道。”
……
通常非刑事大案,都在县衙二堂审理。今日的主审是县尉,看到程颂黎仁诚也混在其中,他虽有意外,也未多言,直接问了事情经过。
审过一轮之后,连程颂都有些替县尉头疼,这几拨人里每一方都觉着是自己吃了亏。
谢家要求斗殴的两人赔偿三百两,连当初购置家具的单据都带来了。
长衫客人承认凳子是自己抄起来的,但后来被路人抢了,也是那路人把凳子扔上墙的。
有黑痣的路人则辩说自己都已谈好价格要买人,却被横插出来的书画铺子客人搅黄了,还莫名挨了打,不得已才还手。
而且他还指责那牙商出尔反尔,明明已经答应五两银子成交,却临场反悔,若不是他摇摆不定,早早痛快交易了,也不会有后面的麻烦。
那牙商就更能喊冤了,直说自己是无辜的,两个客人争斗与他无关,那摔坏的凳子他更是连碰都没碰。
不过程颂以为的混乱在县尉眼中倒不难处理,就是个简单的街头打架事件,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这几人虽全在辩说自己有理,但也都有理屈的地方。
当街争执与互殴毁坏他人财物都是事实,那牙商的贪心不决也可算作推波助澜,唯一无责的只有谢家铺子,所以县尉当堂判了三家均摊,各罚一百两银子赔给谢母。
打架的两人虽有不满,但县尉的判决法理俱占,他二人也只能把不满倾泻到对方身上,老老实实给谢家赔了银子。
唯有那牙商不停喊冤,还说自己囊空如洗根本赔不起那么多钱。
“没钱你能买下这么多人?”县尉严厉道。
“回大人,这些人都是家中受灾,被他们爹娘卖掉的,我见他们可怜才都买了下来,还一个都未卖掉呢,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财啊大人。”
听说要赔一百两银子,这人当即下跪哭诉,一派好人没得好报的冤天屈地样子。
哭也没用,县尉让这牙商当堂签下欠条,保证这一百两银子在三月内还完,还不完不可离开长宁,如果敢偷跑,就会下发通缉令到各地追逃。
牙商暗自咒骂,趁着最近遭灾的地方多,他四处寻觅,走到那些受灾严重的地方就去劝说人家卖孩子,说卖一个孩子至少能保家中其他人吃上饭,这些孩子卖给他也定会有个好去处,比留在家里饿死强,有些人家就被他说动了心,卖个孩子换了一二两银钱。
受灾的人多,这人却觉着是自己赶上了好机遇,买人时还要挑一挑。
堂上这些少年男女虽然看着饥弱,但其实都是他经过挑拣之后买下的,四肢健全样貌端正,无非就是最近没吃饱、赶路多样子才难看些。
他是打好了算盘,准备把这些人带到富裕些的州府再卖掉,那里有钱人多,把他们收拾收拾定能卖几个高价。
计算虽好,却没想到路过长宁时赶上这么一遭,昨日见那二人争执他还心中暗喜,以为能趁此赚个高价,没成想却遇了这一难,看来只能尽快出手几个人,把钱赔上离开这里。
至于偷跑,这人倒没妄想,他们牙商多行走在人多的地方,若是处处贴了通缉令,他的买卖也别做了。
事到这步,这案子应该就算审完了,县尉正要宣布退堂,就见程颂突然站了出来,请大人稍待,说自己想帮一下这牙商。
??
县尉看不懂程颂想要干嘛,不过想想自己袖中的半包杏干,他还是给了这小郎君一个说话的机会。
施礼谢过县尉,程颂转向牙商:“你是打算卖掉这些人还这一百两银子?”
牙商不认识程颂,但看他穿着绸衫,又是与谢母一起,以为他是书画铺子家的少爷,低头答是。
“那你报个价吧,这些人如何卖的?”
程颂直视牙商再度开口。
“这,这,不知少爷问的是哪个?”
牙商显然没想到程颂会在大堂上问价,他做贩人的买卖根本无需提前定价,全靠猜测买家的身价信口胡来。
可程颂虽然看起来一身贵气,但这里毕竟是公堂,若随意往高报又怕引来县尉猜疑,一时之间颇有骑虎之势。
“逐个报吧。”
程小少爷负手而立,从容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