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像是有这回事呢,遮脸的护神纸弄坏了。
“那个、药研。”我本就不够清亮的声音越发哑了,气息止不住地颤抖,“是不是弄错了呢?”
“你们误会了对吧?”
应该感谢的不是我,而是“鹤丸国永”哦?又或者是这具身体、这具空壳才对?即便是空壳也比我要有用得多,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不过我也好这具身体也好,都没有做好该做的事。
“没有这回事。”药研藤四郎收紧指节,道,“没有误会……大将,我们已经知道了。”
“你是‘鹤丸国永’,我们已经知道了。”
他将话语挑明,我的不安也终于蔓延成了恐慌。
能感觉到,来自大俱利伽罗……来自髭切他们的视线,没有警惕与疏离,反而是忧虑与关心。
不对。
不对,不可能,不是,我不是——我不是“鹤丸国永”,无法承认,无法成为,绝无可能。
如此无能又愚蠢的我,怎么可能是自由的白鸟。
再开口时,我的语气意外冷漠:“请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你们认错人了。”
我是“冒牌货”啊。
再如何缝缝补补,再如何拼拼凑凑,一碰就碎的污泥般的我,都不可能与“鹤丸国永”重合。
“鹤丸?”大俱利伽罗皱着眉往前,更靠近了一些,“你冷静些。”
我很冷静……不,至少,我很清醒。
“请不要那样叫我……不应该这样的。”我又忍不住开始掐自己的手指了,然而疼痛并不眷顾于我,“你们弄错了……对不起。”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喜悦后得知其实“鹤丸国永”并没有到来这件事,如果是我遇到了也会很难过。
但是,我不能说谎。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辜负了你们的期待,可是请不要认错了,不要……不要认错了。”
我不是“鹤丸国永”这一点,请记清楚。
……我没有想要冒名顶替,我没有想要欺骗你们,我知道自己是假货,我没有想要以次充好。
请不要用那种感情关心我,请不要用那种目光在意我,这是错付,是我不应当得到的喜欢和爱,我知道。
我知道。
我知道我又没做好,也许是对他们的态度让他们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其实我早该习惯独自一人,不应该抱怨寂寞。
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太过温柔了,所以才会在意我,把那些珍贵的关心放到我的身上。
可是,我是不会痛的。
我的痛苦全都是假象,这是没有任何重量的痛苦,没有在意的必要。
是假的,我装出来骗人的,其实根本没有那么痛……不对,其实根本没有在痛,我什么问题都没有哦——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大家”是谁?
大家就是……大家啊。
“妈妈”和“弟弟”,“老师”和“同学”,因为大家都这样说了,难道这不就是“正解”吗?
感觉不对的时候,“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样才对吧?
我又没做对,所以事到如今还会觉得痛苦,大概是我的过错。
无论如何,至少这个要说清楚。
……对不起,我没能成为“鹤丸国永”。
美丽的,强大的,无所不能的付丧神,能够展翅飞翔的白鹤,我没能成为他。
我再也……做不成鹤了。
这句话也很好笑吧?说得像是我曾经有可能是鹤一样。
太厚颜无耻的想象,只会让人觉得恶心。
我与“鹤丸国永”相去甚远,在那片海中见过祂之后,更让我确信了这一点。
我不能让他们这样误会下去,哪怕能够得到温暖而柔软的对待,哪怕可以达成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愿望,也不可以。
得知真相之后,会失望啊。
比起暴露出廉价仿冒品的本质,到那时候再慌乱地说明,还是现在就讲清楚比较好。
因为……会被讨厌的。
冒名顶替这事,一定会被讨厌的。
可以丢下我,可以毁灭我,可以忘记我。
但请不要讨厌我。
“怎么可能呢?”今剑似乎无法接受,“不会认错的,鹤丸,我是今剑啊,我不可能会认错你的。”
就连髭切和三日月宗近都这样说,为什么要这样?
“不是的。”再也克制不住翻涌的感情,我尝试去辩驳,“不可能,我不理解,为什——咳…!”
不知是牵动了哪一处伤口,喉间的痒意无法忽略,我于是咳出了血。
生理性泪水覆盖眼眸,我顾不上思考这样剧烈的动作会不会让伤口加重,满心都只想着该如何否认,却也因为止不住的咳血无法将组织好的语言说出口。
我不理解。
我不理解,我不接受,我不会承认的,别和我开这种玩笑了……我是不会原谅的。
不会原谅,那个没能成为鹤丸国永的自己。
——说不会恨是骗人的谎话。
我不会爱我自己,却一直在恨。
好恨我自己,谁都没能救下的我自己,胆小又蠢笨的我自己,连逃走都没能做好,命中注定无法得到幸福的我自己。
我不是“鹤丸国永”,因为我不可能恨他啊——是这样的对吧?是这样才对吧?
“鹤丸国永”不是那样的。
“鹤丸国永”,他有同伴,有朋友,有珍视的兄长和在意的家人,他合该是有家的,他不应该也不可能会变成我这副不堪入目的模样,不会的。
所以,我不是他,不会是,也无法成为。
可是,为什么说不通呢?
我明明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为什么还是说不通呢?
“——比想象中还要糟糕的状态啊。”
某个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声音,打破了混乱的场面。
那道身影无视了手入室门口的人,也无视了髭切和今剑下意识放到刀柄上的手,他就那样信步走来,又在我面前矮下了身。
毫不在意雪白的衣袖落到地上沾了尘灰,来人的动作止于药研藤四郎出鞘的刀尖。
他似乎不在意距离短刀毫厘之间的脖颈——要知道那是足以刺穿铁质药研的锋利,这人却只是弯着眼笑。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呀?”他自顾自说话,道,“虽然我有想到……不过这样子还是超乎预料,吓了我一大跳。”
“输给你啦,小鹤。”
“小鹤”……是在叫谁呢?
我总算止住了咳,却不太敢抬头看他,虽然心里开心得不得了,却无法以这种样子面对他……不过这样一来,不用再靠我用贫乏的语言解释,大家也能看出来区别。
那个人——鹤丸国永却不在意这些,他不顾药研藤四郎的警告,向我伸出了手,小心地帮我擦去了唇边的血。
一切恍若梦境。
我不断动摇的心脏终于恢复了正常,却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清醒……眼前的景象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我不太确定这是否是某种恶劣的幻觉。
鬼使神差地,我开口了。
“——你是来救我的吗?”
说出口的瞬间就已经后悔,不管是出于哪种理由,我都不应该有向谁求救的资格……而且面前的人明明同我说了那么多话,我却一开口就是这种无聊的问题。
可他并没有要离开我的样子,鹤丸国永神情未变,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嗯。”他说,“如果你想被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