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哪怕是遗失了真名,至少潜意识里还记得“鹤”字。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作用。”三日月宗近道,“鹤丸的情况明显不正常,即便是‘灵’出了什么问题才导致以少年模样显现,本体也不该是短刀。”
这种样子只可能是与今剑的情况相同,本体的后天改造影响到了付丧神的形象。
少年突然出现在天守阁时三日月宗近是在场的,太刀的侦查不算好,却足以让他将少年满身的鲜血收入眸中,记到如今。
……鹤是砸落在天守阁的地板上的,带着足以净化整个本丸的暗堕气息的纯净灵力,和伤痕累累命悬一线的自己。
他曾经飞翔过吗?用那双满月般的金瞳看过这个世界吗?是不慎被卷入了风暴,无可奈何之下的坠落,还是说……
连一片云、一朵花都未能见过,就被挖掉了眼睛,剪去了羽毛,捆缚了身躯,用污泥与油漆染脏了羽翼,连一声呼救都未能发出,就被割断了喉咙,扔下了深渊?
是后者吧,药研藤四郎一次又一次检查过的那些伤口可以做证。
……这种证据,真不想要啊。
“……我不能接受。”烛台切光忠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鹤先生他……他…!”
实际上确实很难接受吧,各种意义上的。
那个人,本来应该当作工具、也仅此而已的审神者,不是“被鹤救下的人类”,而是“鹤丸国永本人”。
被囚禁的,被伤害的,失去自由的,不是无关紧要可以被随意利用的人类,而是那只即便破碎至此,也想守护他们的白鹤。
不能接受,无法忍受,无论是将鹤丸国永变成这样的这一切,还是曾将那个人的痛苦视而不见的自己。
虽然少年总是说“不值得在意”和“无需在意”之类的话,可对方并没有下命令,说到底这种主观的事情哪里是他可以控制的?然而却真的无人在意。
于是曾经刻意无视的伤痕,突然变得如此刺目。
可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
这难道是什么惩罚吗?做了坏事的下场,就是后悔到恨不能将自己的一切焚尽。
……其实是有理由的。
所谓“不知者无罪”,或许就应该用在这种时候吧?
“我不知道、我不可能会知道的,我……”烛台切光忠咬牙,却并不是愤怒——要说的话,现在他怀有怒意的对象只有他自己,“我只是……”
我只是不知道。
可所有人都清楚,“我不知道”这种话,有多苍白无力。
“到底是谁…!”太鼓钟贞宗不知道如何安慰情绪极其不稳的烛台切光忠,毕竟他自己的心情也算不上好,只能转移注意才能勉强冷静,“除了那个人渣之外,竟然还有其他人……”
是谁?用沉重的链铐锁住鹤的手脚、将尖利的长钉刺穿鹤的身体,害眼前的鹤变成这样的,是谁?
……他们的所作所为,和会被他们痛恨的“某人”,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够了。”眼看着思维又回到原点,三日月宗近开口打破这越发拉人下沉的氛围,他说,“再如何纠结也是没有用的,难道做错了之后兀自后悔就是问题的解决方式吗?”
当然不可能是的。
做错了,那就去道歉,去弥补,去将存在的问题解决……哪怕可能,不会获得原谅。
一期一振:“可是我们现在完全不知道……”
“不知道就去问。”三日月宗近说,“鹤丸说过,有问题直接问他就好,他从来都没有拒绝与我们交流的意思。”
以前不知道,现在还要用“不知道”来当犹豫的理由么?不可能的。
“他也不清楚的事,我们去查,即便无法与时政联系,万屋与演练场却是能去的。”
话说到这里,竟然也带了几分自嘲……出阵与远征都做不好,还要等“主君”舍命相救,情报收集这种小事总做得了吧。
“歌仙去向本丸的其他刃说明情况,药研还是到手入室去守着鹤丸,一期一振和退去万屋,烛台切……”三日月宗近顿了顿,道,“你就先休息吧。”
以烛台切光忠这样子,要做什么实在是太勉强了,即便身体无恙,精神上却不足以支撑行动。
“我会陪着小光的,但是……”太鼓钟贞宗握住烛台切光忠的手,阻止了他想要逞强的辩驳,“鹤先生那边,我们也想陪着他。”
“由小伽罗去可以吗?”
大俱利伽罗已经站在了门口。
最开始察觉到异样的,一直都以“中立”态度对待那个人的,今日的近侍——以及“伊达组”的一员。
虽然髭切和今剑也已经在那里,药研也会过去,可大概是内心的某种不甘,以及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的这份担忧,他们总觉得这样不够。
但大家都因突发状况混乱到六神无主的现在,任何行动都要小心翼翼地寻求三日月宗近这个“救命稻草”的意见。
三日月宗近思量片刻,点了头:“大俱利伽罗,你去吧。”
你去陪在他身边……我们之中,就只有你……
就只有你,和他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就只有你,没有伤害过他。
大俱利伽罗一言不发。
有了任务分配,大家也能强迫自己压下所有复杂的心绪,将精力全部投入到应做的事情上去……总比聚在一起难受的好。
看着大家各自离开,三日月宗近静默片刻,看着手中一直紧攥着的玻璃瓶。
瓶中红色的液体轻轻晃动着,宛若一颗跳动的心。
“……真是失格啊。”
三日月宗近微微垂眸,想起那夜的风吹动本丸重新盛开的樱花,身影单薄的少年转身看他,眸中思绪被护神纸掩去,纷飞的花瓣却未能带走视线中涵盖的某种亲近与悲哀。
“‘像是曾经见过一样的熟悉’……吗。”三日月宗近轻声自语,又不禁苦笑,“我难道是上了年纪、花了眼,得了什么叫‘老年痴呆’的病了,所以你才来戏弄我的么?鹤丸?”
【兄长大人?】
无论是作为同伴,友人,兄长,还是刀剑,都是完全的失败。
真是失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