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着肚子的人到这一刻才看清方才一直闪躲的那张脸,那是一张远不如蓝尾鲛人美艳,却也分外清秀的面庞,她的脸上胸口都溅上了父亲的鲜血,却丝毫不畏惧,死死地盯着那个眼里充满不甘把她带来世上的人:
“怎么了?你很惊讶自己死在我这个没用的东西手里吗?
不过你想不到也是正常的,如今汾阳的种种,哪一桩哪一件是你当初想得到的呢?
我自小就被你请来师父照着皇后的样子教导,礼仪书画样样精通,最后皇上另有所爱你没想到。
后来你不死心,将我送去青楼里学习媚术,以为这样我便能媚惑天子爬上龙床,最后我被关在这屋里整整半个月,皇上连正眼都不曾瞧过我一眼,你也没想到。
你更没想到的是,年仅十六岁的我,从被你送进青楼里学习那些手段之时,我就下定了决心要杀了你!我才十六岁啊,整个汾阳的人都知道我是高门大户里的千金,却无人知道我被你半夜派人掳进了销金窟。
我母亲与你年少相识,两情相悦才嫁进了你的王府,最后却要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被送进妓院,含恨病死在床上。你这一生,什么都算不准,什么都看不透,却生生毁掉了我和我母亲的一生,今日我亲自送你上了黄泉路。
到了阎王面前可别再嘴硬了,来生好好当牛做马还我母亲和我这一世的屈辱吧!”
原来汾阳这样小国,除了老臣毒害天子,软禁皇上下药,居然还有把女儿送进青楼逼死夫人这样画本子里都编不出来的故事。被扎中咽喉躺在地上的人早已断了气,睁着一双浑浊的眼无声无息地盯着屋顶。
围在周围的人都被这番话哭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以至于整间屋子都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说完这些的女子,提了提滑落到腰间的纱衣,有些狼狈的站起了身,却立刻被孟望舒递过去的披风裹住了身子。她感激地看了给自己衣服的人,又转身朝屋外走去,直到身后的人拉住了她的手腕,才回过头拍了拍小狐狸:
“孟国主还请放心,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才不会寻短见呢,他死了我以后剩下的,便都是好日子了,我会好好过。”
被这句话安慰到的人收回了手,又把眼神放到了床上那位脸色灰白的国主身上,现今自己身怀六甲,已经不便为他以灵力治病了,因而盘腿而坐为他运气的,是新继任山主的妹妹。
“事到如今,都是我的错,若是没有我……”
见到心上人有救的伶人,终于露出了打照面起的第一抹喜色,可对着屋子里眼圈乌青的人,却又好像生出了许多的愧疚。
“你自然有错,一错错在不该派出莲蓬虱去拦着他找我们报信,即便你今日真的跟那几个老头儿一起死了,报了仇,没有神族相助,他这个被药熬干了的身子也再难以康复,整个汾阳上下,都要失去那个处处为他们着想的好国君。
二错,便错在太软弱,即便是国主不喜女子,即便你是妖,只要他没有沉迷情爱,对国事不管不顾,便由不得别人来随意干预你们。既然选了不被世俗祝福的那条路,便更要时时警惕,他心软,你无用,便只能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眼前的风波虽然过去了,但以后你们要面对的事儿还多着呢,你须得挺起腰杆护着心爱之人,他也需硬起心肠对待国事,当了皇帝,光有菩萨心肠是无用的,还须得有金刚手段,才能威慑御下。”
一股脑儿把心里的话倒出来,孟望舒便率先走了出去,剩下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们料理了。该说的方才也已经说尽了,跟在她身后的夫君,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小包梅子,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觉得嘴里多了一颗令口齿生津的酸甜果子。
“你是不是觉得,我方才说的话,有些过了?”
小狐狸想到那伶人和汾阳国主刚经历了大难,心里又有些不落忍起来。
“哪里过了?这话你不说明白,他们日后只怕遇到事儿,还是要稀里糊涂的填了命进去。
再说了,你从前呵斥过我那么多回,我倒没见你哪回嫌自己话说重了的。”
说话的年轻神君有些委屈地撅了撅嘴,看了一眼吃着梅子心满意足的妻子,又想起往日自己挨训的画面来,不禁有些悲从中来,方才那苦命伶人她明明才刚认识,便心软起来,当年把他踢进冰河里的时候,倒不曾手软过半分。
有些不好意思的小狐狸只好也停下了脚步,拽着爱人的袖子左右晃了晃,柔声哄道:
“那不是你骨肉硬,我来个三两下的踢不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