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十日后,李元瑛宣布册封政变中最大的功臣——妹妹李宝珠,将万寿封号改为“承天万寿长公主”。
君权神授,承天二字,向来只有帝王能使用。但公主有羽化登仙的传奇事迹,没有她玄武门前一箭退兵,“自掘坟墓”犒赏三军,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可以说,妹妹就是李元瑛的符兆,是上天预示帝王受命的祥瑞。
册封典礼当日,皇帝命群臣穿着最高品级的朝服出席。
上千名朝臣聚集在宣政门前,按照品阶列队,两侧金吾卫仪仗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在等候礼部宣召的漫长过程中,众人心猿意马,思绪万千。
前韶王妃崔氏因为某件不为人知的过错被废,皇帝与弘农杨氏婚约未成,侧室没过门就病死了。二十五岁的李元瑛仍没一个后嗣,在流放幽州那段日子里,看起来健康也大受损伤。
如何将自己适龄的女儿送入宫中?皇帝还有生育能力吗?若无子嗣,会立弟弟为储君吗?虽无人敢再质疑皇帝的出身,但李元忆于深宫出生,血统倒是无容置疑。公主至今未婚,谁家有资格当她的驸马?起码当年拒婚的家族,怕是三代无缘权贵圈了。
正当群臣举着笏板胡思乱想间,典礼的主角终于现身于宣政殿前。众人看清公主的服饰时,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她未着命妇翟衣,而是头戴冕旒,身穿衮服。除了衣服上的章纹稍有不同,垂白珠是九旒而非十二旒外,其余都与皇帝衮冕一模一样——这是皇太子的正式礼服。
群臣这才明白,李元瑛无意让未立尺寸之功的小弟继承大业,也不打算与朝臣商量,在他之后,大唐即将迎来第二位女帝。
这一日,皇帝不仅册封公主“承天万寿”的爵位封号,许其开府自选僚属,而且将最高文散官头衔“开府仪同三司”,最高武勋“上柱国”,以及神策军左军中尉的实职一并授予妹妹。这是有唐以来,首位获得正式朝官职位的女子。
宣政殿内静悄悄的,仅有中书令拖着长腔宣读册立诏书的声音回荡。
授予册宝后,李元瑛牵着妹妹宝珠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也就是皇帝御座上,共同接受群臣朝拜。
御史们当即构思反对的谏疏,内容不外乎是“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一类老调重弹。另一帮人则预料到反对意见,已在腹内酝酿反驳之词。
比如,公主既然是羽化登仙的天人重返人间,天人非男非女,本就没有性别之分。既然不男不女的宦官都能掌军封爵,武德充沛的天人公主有何不可?
御座上的二圣携手并肩,皇帝倦容苍白,公主则气血充盈,谁更长久一目了然。朝臣们暗自掂量,是依性别站队,还是押注寿命站队,一场新的博戏已然开场。
宣政殿内暗流汹涌,殿外依旧阳光明媚。
月华门的门楼上立着一道若隐若现的青影。他藏形匿影的本领已入化境,气息收敛堪称完美,即便金吾卫的目光来回巡视,也难以察觉此处有人。
为了找一个最佳观礼位置,他昨天夜里便潜入宫中,提前蛰伏在此处。
远远望去,她穿一身层层叠叠的累赘华服,头上顶着一片滑稽的板板,脸前垂着许多珠串,好像帽子前后安装了门帘。人仍是那般骄傲神气,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拥有数不清的侍卫和臣子,不再是那个仅有一头瘦驴、两三个随从相伴的落魄小娘子了。
凤凰胎流落江湖,一路历劫成长,于天地熔炉之中淬炼,终得破壳涅槃,羽翼丰满。
今天明明是她的好日子,可不知为什么,韦训心头浮现出的,却净是她一路上哭哭啼啼的委屈模样。自伤病痊愈以后,他就在与一个从未有过的强敌战斗,那个妄图再一次“盗珠”的心魔。从幽州一路尾随兄妹俩回到长安,花了数月时间,才终于将其击败。
他很清楚,归隐江湖的日子,她这一路已亲身尝试过了,她不习惯,不喜欢。
而她的世界,他也不喜欢。
他承认自己深爱的花朵生长于他鄙夷的土壤中,但她还是成长为令人尊敬的品格,这不正说明她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改变这片腐朽恶土吗?如果自私地将宝珠据为己有,那就辜负了她的天赋才华,辜负了那个缥缈的乐土之梦。
或许,她才是注定“颠覆天下”的神器。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旅程总有终点,重要的是一路上的风景。
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宫阙深处,韦训知道是时候离开了。转身之际,他忽然想出一个谐音笑话:天下该换个明主(明珠)了。
闪念间,韦训便想讲给宝珠听,随后一怔,心下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