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整夜,再醒来时,昨晚做噩梦的人早已抛下了那些惊恐的画面,睡得好乖好香。
江礼然侧躺在裴元序身后,双手紧紧箍着她的身体,虽已清醒多时,却也不敢松手。
她怕她一起身,怀里的人就会被她吵醒。
于是只能静静躺着,时而盯着身前人的发丝看,时而越过她头顶的轮廓,望向窗帘缝隙中透出的光束。
清晨的一切都很宁静,裴元序也是。
江礼然第一次见她因神经衰弱半夜惊醒,没成想自己会跟着她不平常的动静,猛地在梦里叫她的名字,最终把自己也吵醒。
她忽而觉得裴元序很强大,尽管不知道她昨晚梦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但她清楚,裴元序昨晚在无声地落泪,睡衣都被热汗浸透,濡湿一片。
想必那噩梦,触及到的是她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
而她默默地吞下了这一切,或许在无数个夜晚,她也像昨晚那样,吓得六神无主,然后咽下噩梦再次睡去,周而复始。
第二天,以及往后的每一天,她都不会跟任何人提及那些恐怖的画面,那些藏在心底的脆弱。
她很少会暴露自己,也许是不想让身边的人过度担心,也许是压抑住情绪,会让她更加安心,更加舒适地过好每一天。
可越是想到这些,江礼然就越是心疼。
她被周围的人用无尽的爱浇灌,原本可以恃宠而骄,将所有苦的、闷的、烦的情绪全部发泄到爱她的人身上。
没有人会怪她,甚至会让人反思自己给得是不是不够多。
但她却极少这样做,一个公司楼底下的小蛋糕、一句爸爸的道歉、一管芥末酱就能哄好,而后继续对大家温柔,继续活泼开朗。
好像她心底压根没藏匿着任何事,一切都是那么光明,那么值得她快乐。
先前她跟江礼然说,学射击是为了保护自己,原因是遭遇了入室抢劫。
可她却没说,有人在这场暴行中受过伤。
至于原因,江礼然也懂,她是不想给她造成过大的恐惧和担忧。
江礼然意识到,她对裴元序的了解还是太浅了。
这个人好像被一层薄膜罩住,你只能隐隐瞥见她表层的色彩,无论这么摸那层薄膜,它都不会化。
因为它被它的主人保护得很好,底层的那些混乱色彩,只塞在心底,剖不开。
唯一泄出来的,是她喜欢自己这件事。
江礼然就这么想着,突然间裴元序抓住了她的手腕,惊得她赶忙屏住呼吸,却见熟睡的人挣开她的环抱,只是翻了个身,面对着自己。
见裴元序无所动静,江礼然轻呼出口气,晃了晃酸麻的肩,慢吞吞地起身下床。
民宿的开放式厨房里,江礼然系上围裙,从冰箱里掏出几个无菌鸡蛋和蔬果,放到了灶台上。
食材是昨天下午在手机上买的,她特意叮嘱民宿工作人员放进冰箱冷藏着,为的就是今天这一顿早餐。
尽管在这略显豪华的民宿里,打个电话的功夫什么早餐都能吃到,但她还是想自己动手。
毕竟自己做的,最合胃口。
裴元序不喜欢吃青菜,所以她特地准备了一罐午餐肉和芝士,打算做个无青菜的溏心蛋三明治。
加上车厘子黑巧三明治,配一杯热气腾腾的卡布奇诺,热量刚刚好,有助于增重。
水龙头哗哗响,江礼然开始洗起了盆内的车厘子,忽然间“滴滴”一声,套房的入户门被打开。
江礼然偏头望去,林序秋裹着条蓝白格子的围巾撞进来,披散着的一侧发丝随风后飘,随即随手取下围巾搭在衣帽架上。
两人对视着,都愣了一下。
“起这么早?”林序秋踢开脚上的马丁靴,上面的银链子哗啦作响。
江礼然眨巴着眼看她,下巴一仰:“昂,准备一下早餐。”
“还挺有兴致。”林序秋说着,换上拖鞋就往里走。
“你呢?怎么从外面回来的?”江礼然疑惑地望着她走向灶台,滴着水珠的手悬在了池子上方。
只见林序秋从皮大衣里掏出盒寿百年,晃悠着那五彩的烟盒,“买包烟。”
江礼然点头,无意间瞥见她右手小指上多了枚尾戒,心中仍有疑问。
不过照林序秋那故作高深的性格,问了也不会有所解答,江礼然想着,转头继续洗着车厘子。
“嗤嗒——”金属打火机擦出火星,林序秋背靠在灶台边,咬着烟嘴含糊道:“圆圆呢?还没起吗?”
“没有,还在睡觉呢。”江礼然就在她身后,两人中间隔着灶台,另一侧的水池被压出一片黑影。
江礼然拧大水龙头,车厘子在水里打转,“她昨天好像做噩梦了,应该还要睡久一点吧。”
烟头的火星亮了一下,林序秋朝前方吐出口烟,才偏过一点头问:“噩梦?”
“嗯,半夜的时候她突然就醒了,全身是汗。”
“哦。”
一听这敷衍且简洁的回应,江礼然猛地关掉水龙头,抬头看着林序秋的背影:“‘哦’?你就这反应啊?”
林序秋耸耸肩,把玩着指间的打火机:“不然呢?你还想我有什么反应?”
“好歹关心一下嘛。”
“关心什么?问你你又不知道,又不是你做噩梦。”
“……”
江礼然气哄哄地把水池里的车厘子捞出来,捧着摔进一旁的碗里,“有时候真的很想打你。”
“来啊,”林序秋手腕一转,烟头侧向江礼然,“你来我就给你手烧个洞。”
不料这一下烟灰簌簌落在了灶台上,江礼然见状立马抄起了菜刀,作势朝林序秋虚空一挥。
林序秋下意识弹开身,避开那泛着冷光的刀锋,同时脱口而出:“你有病吧?”
江礼然拎着菜刀,得意得不行:“嘿嘿,吓到了吧?”
看着她那贱兮兮的样,林序秋气得顶腮吸气,继而还是镇定下来,扭回头:“啧。”
江礼然笑笑,摇头晃脑地把包菜和番茄放进水池里洗,洗完依次放到砧板上切。
切菜声一阵一阵的,室内许久无人说话,江礼然看着鲜红色汁液流出,洇染着砧板。
她提起话茬:“不过哦,我是真没想到,昨天那个算命先生和马夫居然是你家亲戚。”
林序秋冷笑一声,唇齿喷出薄薄的烟雾,“哪门子的亲戚?他们是东林家的人。”
江礼然没抬头,用刀刃与手捧起一片片番茄,抚进空碗里,“大差不差,反正你们是同一个家族的。”
“那关系可远了去了。”林序秋皱眉道,“我家可是本家。”
江礼然停下手,对林序秋十分无语,“得得得,你家最好,行了吧?”
“本来的事儿。”
江礼然斜了林序秋一眼,又切起菜来,叹一口气:“但是你说那个马夫的嗓子能好吗?昨天我还疑惑呢,他怎么不说话。”
“你现在怎么这么八卦啊?”林序秋吸一口烟,倚在台面上,双手反撑着,指尖夹着的寿百年升起细细烟雾,在江礼然身前飘着。
林序秋望着落地窗前的皑皑白雪,强调般提高声音:“好是好不了了,他一辈子只能是个哑巴。”
闻言,江礼然内心不乏有些怅然,连连摇头叹气,“她家好狠啊……”
“要不然会招人恨呢?”林序秋架起手中的烟,却没吸一口,目光都没移一下,“东林家一直都是这样,没用的人就赶尽杀绝,连双胞胎姐妹都不放过。”
“还有这里的故事?”江礼然终于抬起头。
“是啊……”林序秋掐灭烟,绕到江礼然身后,一边从冰箱里拿出盒牛奶,一边慢悠悠地说:“多一个继承人就会多一份竞争,撕扯来撕扯去,到时候没准股份会被拆分,所以干脆就只留一个,那还轻松点。”
“哇……”江礼然喟然,“你们有钱人真的是,恶毒得不得了。”
林序秋正仰头喝着冰牛奶,一听这话,赶忙转身,“诶——别带上我啊,我家可不是。”
江礼然笑一声,点头道:“也是,你是独生女,不用丢个姐姐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