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狗一直在吠,陆辰和陆广宇站在偏屋外,没有听到母子俩究竟说了什么。
夜空里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星,光影暗淡。
陆广宇站在院子里抽烟,抽一会,看一眼偏屋,对陆辰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明天早晨了。”又像是跟自己说。
陆辰便没有回答,想着,明天肯定不是个好天。
屋后的白杨树林知了声渐弱,晚间的风有一阵没一阵的略过青砖红瓦,房顶的塑料布簌簌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于修夏打开门,出来了,眼睛是肿的,他看了两人一眼,没有说话,默默的走回房间。
快到堂屋时,他回了头,看着陆广宇:“麻烦您陪一陪我妈。”
陆广宇愣了会:“好。”
于修夏鞠了一躬,握着铁门把的手有点发抖。
他躺在了地铺上,很安静,很乖,不哭不说话。
陆辰不是个没眼色的人,但也不会安慰人,他轻手轻脚的关灯上床,头慢慢抹向于修夏。
木窗上随便绑了条亚麻碎花布,能透进月光。
陆辰就借着光看于修夏。
他闭紧了眼睛,睫毛柔顺的垂在下眼睑,脸色苍白,表情很淡。
他应该很难受。或者,他知道于琴的情况,早在心里演习了无数次生离死别,提前疼过哭完了,才得以在事情真正发生时这么平静。
毕竟,他一下子垮掉了,身后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陆辰知道,却不懂。
那一夜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度过了。
凌晨五点多时,隔壁老太家的公鸡例行打鸣,门口的狼狗应和着吠。
于修夏猛的睁开眼睛,从地铺起身,冲出房间。
陆广宇站在院子里,看了他一眼,说:“五点走的。”
于修夏眼圈红的吓人,但没再哭。
陆广宇继续说:“走的快,没受罪。”
他没有说谎。于琴后半夜回光返照,笑着看陆广宇,握着他的手,跟他说话,都是些两人之间的陈年旧事。说来也怪,有的东西她明明好好的时候都忘了,将死之际却又记了起来。
她最后说累了,一让陆广宇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好好照顾于修夏,二下葬前别忘了给她涂个口红,便睡了过去。
于修夏走进偏屋,轻握了握于琴的手,已经凉透。
再出来时,他已没有一丝软弱的模样,跟陆广宇出了门。
他们先到了隔壁老太太家,陆辰不自觉的跟了过去。
他刚跨出门槛,看到于修夏“扑通”一声跪在了老太门口。
老太开门,接受了这个讯号——村里死了人,跟长者报丧。
老太的眼泪从沟壑的皱纹里流了出来,摸着于修夏的头发,哽咽:“孩子吆……”
后面的话,陆辰听了半天才听懂,你又剩自个嘞。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悲伤,农村的葬事流程其实更繁琐。
老太去市集买了白麻布,带着几个村里的女人,给于琴量尺寸,做丧服。
于修夏和陆广宇挨家挨户的走了大半个中离村,23户人家,他磕了23个头。
差不多下午时分,院子外支好了帐篷,搬了个黑色四方桌,有人坐在那里给吊唁者上账。
老太他们手快,做好了丧服,给于琴换上。
于修夏穿了一身黑,显得更瘦了,他戴着白色的丧帽,穿着村里批发价六块钱一双的白球鞋,孤零零的跪在泥巴地上。
他没有兄弟亲戚,并没人陪同他守丧。
阴天,没下雨,天光熹微,陆辰站在于修夏百米之外,也没能看清他脸上到底是怎样的表情。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身边人的生离死别。他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表现,但于修夏自从那天夜里和于琴在偏屋说过话以后,没再哭过。
他彻底相信了红毛的话,于修夏看着瘦弱,打架是真的厉害。
丧礼是按着中离村的习俗来的,晚上唢呐声响彻了整个村庄,唱的越开心,人走的越平顺。陆广宇办的也算风光。
陆辰被吵的连连失眠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晚上时,于修夏进了屋,脸上俱显疲惫。
整个丧礼,他守丧,招呼吊唁者,忙前忙后,这会终于消停了下来,却更沉默了。
陆辰起身,看了他一会儿。
于修夏坐在地铺上,好半天,说:“明天你就能睡个好觉了。”
农村旧规矩,人死三天下葬。
陆辰“哦”了一声:“你跟我们走吗?”他记得于修夏说过,不会离开中离村。
于修夏没有回答,只静静把手放在胸口。
那一夜过的很快,早晨六点多时,于修夏去地里给于琴圆了坟。
吹唱的台子终于卸掉了。
陆广宇告诉于修夏,他们明天早上就回上海,他在这待的挺久了。
陆辰早早收拾好了东西,在家庭群里发了信息,告知自己回家的具体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