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怜她，谁可怜我的孙子？”王氏动了怒，碎了一个茶盏在程氏脚边，盏中的茶水四溅开来，将她的裙摆污湿。

“请母亲息怒。”程氏忍着气，深知自己的姑婆是为着担忧儿子，才这般，她也不能违逆。

撒过了气，程氏也没有忤逆，王氏这才平复一些，让王氏起来：“还跪着做什么，让人瞧见，还当我是多刻薄的婆婆呢。”

程氏这才敢起身来。到床边紧张地看着双目紧闭的儿子，三天下来，原本莹润的脸颊都凹陷下去露出骨相来，脸色灰白嘴唇干裂。看来这几天儿子不仅未进食，连水也禁了。这还是刚才王氏喂过参汤后的样子，她真不敢想如果王氏和自己晚来一会儿，儿子会怎样。

她不禁簌簌掉下泪来。

“仁儿，你怎么这么傻。”她摸着崔复仁几乎没有生气的脸颊。

崔兴赋已经向王氏禀告了这件事，王氏当然知道程氏为何将孙子禁足，她只是气不过，因为一个罪官之女将家中闹得人仰马翻。但她也已经答应了儿子，也不好反悔。恐怕崔家以后的前程，还得靠着二儿子一家呢。

自己儿子不好说，她只好将气出在程氏身上。

“现在在这里假惺惺地哭有什么用？当初你但凡和我商量着，事情也不至于如此。”王氏威严地审判着程氏的罪过。

程氏看着床上了无生气的儿子，此刻恨不得替了他来，已经没心思听王氏的指控了。她只想让崔复仁醒来，不管要她这个母亲做任何事，她都愿意。

“是母亲错了。只要仁儿你能够醒来，母亲什么都答应你。”程氏试图唤醒昏睡的儿子。

王氏听这话就不像样了，合着程氏根本没听见她说话。

正要再训斥她，崔复玥跑进室内来，嘴里大喊着：“大哥，大哥，你怎么晕倒了？”

紧跟着进来的是崔复义、崔复敏还有崔复瑶、崔复庭，二房的几个孩子都在这里了。

当着小辈训斥她们的母亲，王氏还做不出这种事来，只能将话又咽回肚里。崔复敏见祖母也在，不像小妹那样莽撞，而是十分恭敬地给王氏请安，其余几人也纷纷效仿，王氏脸色稍绮。还是二孙女最懂事乖觉，连带着对程氏的气也散了些。

“行了，郎中刚才看过了，仁儿只要醒来，清淡饮食几日，慢慢将养一阵就会好起来的。”她对还在流泪痛哭的程氏说道。

关于儿子的话，程氏立即就听进去了，听闻郎中说没有大碍，她才慢慢放下心来。

“只是你刚才那话，可不能当真。”王氏是指程氏口不择言说什么都依崔复仁的话。“你随我来。”

然后又对着余下的几兄弟姐妹道：“一会儿好好劝劝你们兄弟，让他别胡思乱想。眼见着会试在即，只要他有了前程，何事还愁不成？”

“就把这话同你们兄弟说说。”

王氏嘱托完，就带走了程氏。留下几个人在那里面面相觑。“祖母这是什么意思？”崔复玥问崔复敏。

崔复敏摇摇头，她也不明白其中关窍。崔复玥耸耸肩：“算了，他们总是爱打哑谜，我也懒得猜。祖母那样说肯定有她的道理，还是等大哥醒来问他好了。”

“不过，大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我才三天没来看他而已，就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

“别胡说。”崔复敏道：“虽然不知道大哥和母亲为何起了冲突，但大哥这样肯定是有苦衷的。”

“不会和欣妹有关系吧？”崔复义插嘴道。“你看啊，大哥平时那么厉害，什么时候见他生过病？但是欣妹跳了湖虽被救起来但却卧床不起，然后大哥就跟着病了，想不到大哥居然是我们中最担心欣妹的一个……”

崔复瑶敏锐地看了崔复义一眼，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姨娘之前耳闻的风声难道真有其事？

她欲张口询问，崔复义却被崔复敏呵止话头：“二哥，请慎言。”

崔复义这才觉察自己说了什么，赶紧住嘴。

“我觉得二哥说得有道理。”在被大姐训斥之前，崔复玥又接着道：“不过我觉得大哥应该是读书太累了，一定是的，你看这里到处都是书。”她指着室内从书案一直到床榻随处可见散落着的书籍和卷着说到，说完还对自己大姐吐吐舌头：我反应快吧。

几人在这里打机锋，崔复庭倒是很认真地坐到床前看着自己大哥，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然后站起来对几位哥哥姐姐说：“我看完了，大哥这样一点也不好看。”

然后几个人都不禁为这傻气的话笑了起来，笑完后眼底都透出担忧。这一遭过后，母亲对大哥的惩罚应该会结束的吧。

傍晚长安城里吹起大风来。这大风自遥远的西北而来，裹挟着寒气一路肆掠过境，乌云浓稠如墨般翻涌，好似正酝酿着一场要清洗天地的大雨。

舒欣荣被桃儿和杏儿扶着在院子里还没走到两圈，见原本晴朗的天气骤然起风变化，两个婢女赶紧将舒欣荣又扶回床上躺着。

舒欣荣百无聊赖，被桃儿、杏儿伺候着吃了晚膳又喝了安神的药剂，又昏昏沉沉睡将过去。

午后那种被阴冷裹挟的感觉再次袭来。比先前还要急切。那个声音说：“父亲、母亲即将离开，快来不及了。我快追不上了。”

然后窒息感再次向舒欣荣袭来。

好在白天在程氏来之后，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准备。

她不急着挣扎，她试图用冷静地、平和地声音劝说原身的魂魄。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和恨，但这种怨和恨不应该报复在你自己身上，那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你应该报应在那些作恶的人身上，让他们也尝尝你父亲母亲也尝过的痛哭，才能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害了你的父亲、母亲，难道不想为他们报仇吗？”

那个稚嫩而重情义的灵魂听闻舒欣荣此言，忽然放松了一些力道。但她现在只是一缕幽魂，连身体也被这个来自异界的魂魄所占据，她已经回不去了。

舒欣荣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试图用手敲击床沿的方向将守在脚踏边的杏儿叫醒。但是怨魂忽然又捏紧了她的脖子。

“你知道是哪些人吗？我即刻便去锁了他们的命陪葬，然后再来掐死你。”

舒欣荣神识飘忽间不禁想到崔复玥，从她口中听闻这明明是个阳光开朗的小女孩，但这个索命的怨魂哪里有半点开朗啊。

“冷静，冷静。欣儿。”

“说。”压在舒欣荣脖子上的力量愈加紧迫。

“我还不知道。”

顿时舒欣荣觉得自己即刻就要去见阎王爷了，她试图用两只手将脖子上的桎梏掰开却徒劳无功，因为她根本抓不住任何实体。

她只能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但、我、保、证、会、找、到、的。”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舒欣荣也希望怨魂能够大发慈悲放过自己，从而活下来。

终于，在舒欣荣双眼泛白气息几近绝无的时候，怨魂慢慢松开了力道。

“父亲、母亲要走了。已经没有时间，而你，希望你如你保证的那样，找出凶手，然后告祭给我。”怨魂缓慢而悲伤的说，忽然阴风惨惨复又升起：“若是违背誓言，我必不会放过你，哪怕过了奈何桥，我也不会让你好死的……”

怨魂的声音渐渐消散在空气里。

危机就这么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