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自嘲地笑了一下,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实在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父亲带给她的多次失望让她看清了很多事情,却也越发绝望。
她不想,她不想妥协,她不想沦落到那个结局。
怒火与怨恨在胸中燃烧,索菲亚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颤抖着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Mamá, llévame, está bien.
妈妈,带我一起离开好不好?就当是她最后的祈祷。
……
拳头似乎有几分钟没有落下,几声不同寻常的惨叫声闷闷地传入她的耳中。
索菲亚抖着身子缩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敢微微睁开眼睛。
男人紧闭着双眼倒在离她近在咫尺的地方,索菲亚怔愣了一瞬,才尖叫着往反方向爬去。
怎怎怎——怎么回事?她惊疑不定地抬眼。
面前唯剩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中间,单手掐着脖子举起一个先前的人,那人双脚离地,嘴巴无力张开,狠狠地挣扎,还是渐渐垂下了脑袋。
男人回头,黑色的帽子、口罩,徒留一双阴冷的眼睛在外面。
巴基收了力气,把手中的人缓缓放到地上,转头去看墙边的女孩。
她单薄的衣衫上满是脏污,蜷缩着,黯淡的金发凌乱,只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
巴基没有贸然靠近她,先是给几人搜了下身。
几人身上都有枪。
他神色不明地把手中的东西直接捏碎。
事情可能要比想象中棘手。
零件劈里啪啦地掉到地上,惊动了此地唯二还醒着的人。
女孩居然没有直接跑掉,巴基看着她一瘸一拐地挪到一开始就倒在地上的人身边,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
“你还好吗?”
他轻轻开口,脚尖朝向她但却没有迈出。
女孩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她刚刚目睹了这个男人徒手捏碎了手枪,这是怎样非人的力量?
她环视了一下满地的狼藉,似乎是在自言自语:“?Los has matado a todos(这些人都被你杀了吗)?”
巴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无缝切换成西班牙语:
“你是西班牙人?”
女孩猛地抬头,眼中是满满的震惊,连声调都提高了许多:“你会西班牙语?”
巴基点头,朝她走了几步,见她没有抗拒,蹲下身子来和她平视。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熟悉的语言听得索菲亚几乎再次落泪,她胡乱地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和眼睛,把眼泪憋回自己的心里。
“他们是来讨债的。”她吞下喉头的哽咽,如实地说。
“讨债?”巴基皱眉重复了一遍。
索菲亚指着地上的男人:“我的父亲,他……在赌场里欠了很多钱。”
“很多很多钱。”
赌徒吗?巴基看了一眼地上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跑?”
“跑?”索菲亚苍白地笑了一下,“我跑不掉,爸爸他把我当成赌注输给了赌场,到哪儿他们都能追来。”
“而且我没有身份证明,坐不了大型交通工具根本离不开这里。”
巴基眸光一闪:“偷渡?”
莫名的羞耻在她心里燃烧,索菲亚苦涩地“嗯”了一声。
巴基没有就这个事多说什么,转而问起另一件事:“你一点都不会俄语吗?”
女孩的头埋得更低:“差不多是的。”
太糟糕了,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远在异国他乡还要经历这些。
但是这里不是交谈的好地方和好时机,巴基站了起来:
“得先离开这里。”
索菲亚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连忙说:“对你快走吧,你杀了他们的人,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巴基顿了一下:“……他们并没有死。”
他都没用左手,这些人喝酒喝得神志不清,轻而易举就可以制服。
他不想再杀人了,自从他开始恢复些神智之后。
他背负的生命和血债够多了,每每夜晚都会折磨得他痛不欲生,偶尔被芙洛拉察觉到,她就会拉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安抚他。
“这不是你的错。”
“一切都过去了,忘了那些好不好?”
女孩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忧心,吐出的话语和轻拍他的手都像是带着魔力。
可是巴基忘不掉,也不想忘掉,他甚至想把那些血淋淋的细节狠狠挖出来呈现到自己面前,提醒自己犯下过多大的罪孽。
他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
在芙洛拉短暂地成为他的指挥官的时候,他获得过一段喘息的机会,但是在那之前呢?
七十多年,他都作为九头蛇的武器存在,没有感情,没有理智。
在巴基愣神的时候,索菲亚挪了几步,发现地上的人胸口确实还有起伏。
他收起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情绪,低垂着眼说:
“你是要留下来,还是要跟我走?”
“走……?去哪?”
“先去隔壁区,有机会的话不断地往外面走,按理来说这种地方并没有那么轻易追踪人的轨迹,你和你父亲为什么一直逃不掉?”他是真的有在疑惑。
“因为——”索菲亚捏着自己衣服布料的手越发收紧。
“爸爸他总是忍不住会去赌场,赚了点钱就一头扎进去,输得一分不剩之后再跪下来哭着对那些老板说,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最后一次。”
“我信了他那么多次,每一次——每一次都会落得同样的结局。”
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落到地上,索菲亚却由内心深处感到一种诉说的解脱。
“他也是这样把你输掉的?”
“嗯。”
这片天地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人都沉默着,各自思索一些事情。
巴基又问了一遍:“所以,跟我走还是留下?”
索菲亚视线模糊地抬起了头,男人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完全看不见他的面容,却传递着无穷的沉静与力量。
“你认真的?这会给你带来一些想不到的糟糕后果。”
“我知道,所以你最好快点做决定。”
巴基看了一眼时间,又说道:“我的建议是你现在,立刻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如果你想带上你父亲的话——”他轻踢了一下男人的腿,“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路上我会让他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男人鼻青脸肿半死不活,狼狈到不堪入目。
最好是一直别醒,他的脾气现在也没有那么好,对着这种垃圾还能做到心平气和。
“或者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厚厚一叠之后揉皱了,递到索菲亚的面前。
“如果你觉得他还有救,拿着这些钱获得一点喘息的机会,找一个能安身,能正常生活和工作的地方——”
一些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巴基警惕地回头。
“怎么了吗?”索菲亚瞧见他的动作,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地跟着看过去。
巴基没有说话,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狼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某处。
呼吸声,变了。
他把钱放到女孩手上,抬脚走到地上躺着的几个男人身边。
一秒,两秒,三秒……
在这个小巷里的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巴基闪电般地出手,径直掐住了男人的脖子。
刚刚还昏倒在地上的男人竟是醒了装睡,见自己败露,一下子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试图挣扎和反击。
但是一切都是无用的,巴基冷眼看着男人再一次失了力气,缺氧昏迷着倒下。
不知道男人醒了有多久,刚刚他们的对话应该是被听去了一点,对方不一定能听懂西班牙语,但是麻烦的并不是这个。
再一次被女孩看到自己伤人,巴基觉得她愿意跟着自己离开的可能性应该是不大了。
但是他还是问了一句:“所以,你的选择是?”
索菲亚确实怕得瑟瑟发抖,她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抬手——
把钱放回了他的手上。
“不用了,我知道他拿到这些钱之后会怎么样。”无可救药的男人,注定会带着自己和身边的人深陷泥潭之中。
“我跟你走。”
她手撑着地,无力地将自己从地上拔起来。
腿和手臂在地上磨得出血,火辣和刺骨在这一刻加剧了所有感官,身上的皮肉无一不在叫嚣着疼痛,索菲亚咬着牙,一声不吭地站直了身子。
大脑中一阵一阵的眩晕感,让她分不清这一切是现实还是幻想。
“你今年多少岁?”面前的男人问她。
“十岁。”
十岁……巴基忍不住回忆,他第一次见芙洛拉的时候,她好像也只有那么一点儿高。
“还能走吗?”巴基脚步一转。
“我可以的。”索菲亚吐出一口浊气。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巷子,转身跟着巴基的脚步离开。
——
“你叫什么名字?”
“索菲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