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墨寒缓缓睁开眼睛,周身是一片迷雾,她什么也看不清楚,愣怔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知道过了多久,迷雾才慢慢稀薄起来,微微能从中看出几分周遭的光景。
那是埋藏于记忆深处的熟悉,宫室中那一处处雕栏玉砌、一样样奇珍异物,均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里究竟是哪里?奚墨寒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阵惊慌。她匆匆有过那一出出廊阁,忽然看到了一处偏殿内的桌上正摆放着一碗安神汤,不知怎的,她下意识便走上前去,将其端了起来。
安神汤色泽温润如玉,散发着阵阵好闻的清香,可是她轻轻翕动了两下鼻子后,却有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中陡然升起。
奚墨寒眉头轻皱,强压下那作呕的感觉,下意识就要将这碗汤放下。
“墨寒,你怎么啦?”
那铭心刻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奚墨寒双眸陡然睁大,拿着汤的手克制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不是说是给我煮的安神汤嘛,怎么?要独吞哪?”俏皮欢快又带着浓浓依恋的话语,使得奚墨寒双眸前水雾迷蒙,她迫不及待想要转过头去看她,可是却发现自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只能僵立在原地。
一双细白柔荑从身后探过来,将奚墨寒手中的汤取走。
“好香啊,那我就不客气啦~”
等……等等!
奚墨寒只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突如其来的惊恐将她吞没。她拼命的控制自己身体转过去,张嘴想要说什么,可一切都是那样的缓慢,她甚至能听到汤汁在喉咙中滚动的咕噜声,如同一把钝刀,缓慢而不容置疑的切割着她的心脏。
直到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音响起,那缠绕着她的层层束缚才终于散去,她扭过身,想大喊那人的名字,而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她心脏骤然停止跳动,浑身如坠冰窖一般,脑海中仿佛有着绵延万里的冰川轰然倒塌,伴随着一声巨响,将她的心底的那片柔软砸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无尽的严寒随之占领了那里,绵密而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牙关轻颤。
她怔怔看着自己握着匕首刺入乐正漪胸膛的右手,看着乐正漪抬起头来,神色迷茫无助地看着她道:“墨寒?”
宛如濒死野兽的吼叫从喉中溢出,暗沉嘶哑,蕴藏着无尽的绝望与悲伤,周遭的一切骤然崩溃,粘稠如墨的黑暗将她拖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没有光亮……无法呼吸……死亡如同一条条冰冷的毒蛇一般,一点点将她缠绕起来。奚墨寒双眸映照着这幽暗深邃,用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唤道:“漪……”
“……尊上……尊上……”
有什么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奚墨寒猛然睁开眼睛,入目是熟悉的会客厅,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帛书随着自己的动作而掉落在了地上,而自己的侍女萝铃则在一旁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
“尊上可还好?是做噩梦了吗?”
噩梦?奚墨寒回想起之前在梦中所见的一切。
噩梦吗?可是能见到漪一面,也算不得噩梦吧……奚墨寒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不再多想,转头问道:“现在几时了?”
“回尊上,现在已是丑时,奴婢来唤醒尊上乃是相府之人突然来报,言及有要事,让尊上立即前去。”萝铃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没压住气,忿忿道:“要我说左相大人未免也太过分了些,分明您才是妖界之主,他却于深夜唤您前去寻他,为臣之道可不因是如此。”
“好了。”奚墨寒拾起帛书的动作微微一顿,眉头轻蹙,一股压力陡然压在了萝铃的身上。“为君为臣如何,是你有资格评价的?”
萝铃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由于奚墨寒对下人颇为体贴,从未有过什么责罚,这也致使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如此言论,便是当场斩了她都是再正常不过。
冷汗顺着萝铃的额角滑落,她忙低头跪下道:“奴婢一时失言,还望尊上恕罪。”
奚墨寒沉默了一会儿,发出了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移开了目光。
“你起来吧,今后如此言语切勿再说……你只需要知道,乐正大人行事有着他自己的理由。”
萝铃连忙谢恩,再抬起头时,奚墨寒已经消失不见了。想到奚墨寒的言语,她心中扬起了一丝犹疑,站起身朝殿外走去。
推开乾元殿殿门,外面孤冷的月光落入她的眸中,让她陡然想到了方才尊上的目光,便如同这孤月一般,清冷枯寂。萝铃恍然明了,尊上,这是在想念前任尊上了吧?听闻当初她们都快成婚了,可就在成婚的前夕,前任尊上却被冥主杀害了。
明玲如此想到,可随即便又将这些猜测深深埋到了心底。经刚才一事,她已然明白,身为一个合格的下人,在应当的时候,就不该去听去说去想,而好奇心,更是万万不能有的。
她望着那悬挂于夜空中的孤月,轻轻叹了口气。
“唉……”
明亮的大殿中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正不由发出一声叹息,愤懑地看着端坐于主座上的丈夫,道:“你将墨寒半夜唤来究竟是做什么?她如今是尊上,而你是臣子,何事不能等到白日再说?”
于主座上闭目养神的乐正轲一派安然道:“我自有打算。”
“你哪里来的什么打算,我看你分明就是在刻意为难墨寒。”白颍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皱眉道:“一直都未见你吩咐,难不成你根本就没安排接待之人?”
乐正轲淡然道:“她又不是不认识路。”
而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当奚墨寒看到丞相府门口无相迎之人时心中并没有什么意外,她知道这是乐正轲在故意给她难堪,不过对此她并不在意。
她闪身来到了议事厅门口,看着里面的灯火通明,正欲敲门,里面的交谈声却传入耳中。
“当初漪儿那事……也不能都怪在墨寒的身上,何况漪儿最后将一切托付给墨寒,你如今这样做,漪儿的在天之灵难道会高兴吗?” 白颍看着乐正轲油盐不进的样子,只能再叹息一声。
“在天之灵?”乐正轲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睁开眼睛恨声道:“漪儿献祭而亡,永绝轮回,又哪里来的在天之灵?她当初若能多听我两句劝,如今又怎会如此?”
整个大殿顿时彻底寂静下来,白颍僵在原地,最终再未多说什么,沉默地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乐正轲也再度将眼睛闭上,敛去了其中的伤痛。
立在门外的奚墨寒,迟迟未将扬起的手指落下去。
最终,她放下手,背过身去,看着深邃的夜空微微出神。明明以她的修为境界,这初春寒夜的冷意应该完全不起作用才对,可是此刻她却由衷地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恍若一只手般,骤然攥紧了她的心脏。
片刻之后,房间中仍旧一派寂静,奚墨寒这才再度转过身去,轻轻敲响了房门。
“请进。”柔和的女声自门后响起,奚墨寒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意后推开房门,对二人恭敬弯腰道:“轲叔,白姨,身体安康。”
白颍笑着应声,而乐正轲仍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神色,并未回应其问好,只是指指座位道:“坐吧。”
待奚墨寒坐下后,乐正轲方才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清冷如梅的女子低下头,敛去自己的一身傲骨屈从迎合,心中像是被针轻轻碰了碰,不疼,却又让他无法忽视。
方才奚墨寒立于门外,虽然隐匿了气息,却在他们提及乐正漪时不可控制的泄露出了一些,那气息陡然间的慌乱不似伪装。
当初那件事的真相究竟如何,他心中一直有所猜疑,而这些年来他对奚墨寒的刁难,除却丧女之痛外,也有考验这新一任妖尊品行之意——毕竟,他不仅是乐正漪的父亲,同时也是妖界的左相、朱雀族的族长,他要为自己所肩负的责任负责。
思及接下来需行之事,乐正轲微敛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还有一年便是穹渊之争了,你左边的盒子里,是明天-朝会要宣布的妖界所派人选,四人我已定下了。”
乐正轲刚说罢,白颍便立刻向他投来了不可置信的目光,他丝毫未去理会,微眯起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奚墨寒,观察着她神情间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越职干涉过政事,可那些说到底也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与穹渊之争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穹渊之争,意为上至穹宇、下抵九渊,天、人、妖、冥四界未满千岁之人方可参与的会战,是每四百年一次,展示一界年轻一辈实力的重要战事,每一届的人选都是由妖尊亲自拟定的。
距离上一任妖尊身陨已经有近六百年了,自奚墨寒坐上这妖尊之位,朱雀族内便开始人心惶惶,生怕遭其打压,甚至不少人萌生远走他乡偏安一隅的想法,唯独他这位族长不仅没有收敛锋芒,反而还时不时便挑衅妖尊的威严。
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乐正轲这是疯了的时候,奚墨寒的反应却让他们恍然觉得,疯的不是乐正轲,而是这个世界。
奚墨寒不光对于朱雀族没有进行丝毫的打压,就连乐正轲的挑衅都是再三让步,对其始终保持着恭敬的态度。
这样的行为,让曾经怀疑是奚墨寒设计害死乐正漪从而登上妖尊之位的众人,如今也大都打消了这种念头,就连当初坚持奚墨寒得位不正的人,也都对此纷纷闭口不言了。
乐正轲明白,是时候了。这些年来,奚墨寒的天赋与努力他都看在眼里,乃是妖界难得的优秀君主。如今人心都已经稳定了下来,他也该放权了,可一想到漪儿,却始终有些不甘心。
那么,便让他来最后试一次吧。无关乎什么君臣、责任,他就只是想看一看,漪儿所付出的一颗真心,到底换取来的是什么。
奚墨寒看向那匣子,并没有去尝试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