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差不多全京城的官员的账簿全都被整理在了这个地方,可敢在背地动手脚的人,账簿上定然也做的滴水不漏,而这账本还都是人家自己交上来的,查账本这事实际上没有任何意义。
可蒋错迎面上小皇帝的压力,带着晏追往户部一坐,每日不是翻账本就是翻账本。
至于周衍为什么会在,自然是他死皮赖脸要跟着晏追的。
而此时,蒋错坐在晏追身后不远处,面前的桌上摊着几本账本,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周衍,仿佛要用眼神将周衍戳出个洞来。他看着周衍时不时去和晏追调笑几句,或者时不时将手里的账本递给晏追看,心头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早已枝桠疯长,可又无可奈何。
蒋错不知道,他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晏追。
虽然步时阑说,表白被拒没关系,只要脸皮厚,热脸贴冷屁股也能把他烫死。
但他就是破不开那层心理防线,害怕再一次被晏追拒绝。
虽然步时阑也说了,再次被拒绝没关系,孙悟空不也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成为斗战胜佛吗?至少还有八十次失败机会等着他去尝试。
可他又不想当什么佛,更何况,他根本没有表白!都怪步时阑老是出馊主意误导他,才造就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局面。蒋错如是想。
可他又不知道晏追到底烦心的事情是什么,只隐隐猜到和案子有关,所以不敢再贸然查下去,只得陪着晏追在这看账本耗时间。要么,等到晏追愿意亲口告诉他顾虑的事儿,要么,等到小皇帝忘记这茬,或者等铖王谋权成功。
思来想去,蒋错还是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望。
晏追也同样痛苦,每天被强制拉来这儿看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账本就算了,而且最近还总感觉身后有道阴测测的视线,让他不禁怀疑是否因为最近赶早朝睡眠不足导致出现幻觉。
终于,晏追忍无可忍,拍案而起:“蒋大人,我不明白,我们做这件事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杵在一旁当门神的步时阑暗想:这不是在等浪子回头吗?
还没等蒋错开口,晏追又愤愤道:“蒋大人,你要是对我有意见大可以直说,为什么每天都用那样怨恨的眼神看我。”
蒋错十分委屈,但又看晏追如今和前些日子那病恹恹的样子比起来,可谓是生龙活虎、孔武有力,又劝解自己做的都是值得的。
只是他面上什么都不显,依然是淡淡道:“晏大人若是有意见,大可禀告陛下。”
晏追那个恨啊,他怎么可能没试过禀告陛下呢。先前纠结着晏家的事儿,纠结得他心力交瘁,如今变成了每天便是在这看虚无缥缈的账本,看得他头晕眼花。前者还可以走一步算一步,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后者便是虚度光阴,蹉跎时光。
蒋错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如果我没理解错,晏大人的意思是,不想再看账本了?”
“是!”晏追非常坚定,“一天、一时、一刻都不想再看了。”
“嗯好,”蒋错回答的非常干脆,“那我们继续去查案。”办事也相当利落,话刚说完便进来几个锦衣卫将桌上搁的、地上散落的账本拾掇齐整。
周衍还在看着一本账本津津有味呢,手里的书骤然被抽走,露出夹在账本中的话本来,只见书封上笔力遒劲地写着几个大字《霸道王爷狠狠爱:王妃哪里逃》。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步时阑双眼放光:“哇,兄台,你也看这本啊。”当得到蒋错的一记眼刀,步时阑只得偃旗息鼓,又默默在角落继续当他的哑巴门神。
“不看账本了,那…先去好好审审宇文殊,如何?”蒋错小心试探道,但碍于他语气实在强硬,落在晏追耳朵里就变成不容置喙的命令。
于是晏追疯狂点头:“嗯嗯。”此刻,什么家族牵扯,什么利益纠葛,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只要能不看账本,就算为了外面的事殚精竭虑也在所不辞。
他实在是做不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实在读不得圣贤书了,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圣贤书。
蒋错用余光观察着晏追的神色,看他没什么大的情绪变化,才悄悄松了口气。
其实蒋错也十分困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喜怒哀乐变得同晏追的情绪挂钩起来,见晏追失意,自己也会觉得心头闷涩,瞧晏追喜悦,自己也会不由自主地开心。
步时阑听了这件事,了然一笑,说这叫喜欢。
次日,蒋错命人将步时阑一柜子珍藏的话本全部扔了出去。
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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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晏追拒绝看账本时说的多激情澎湃,来到北镇抚司的牢狱前就有多惴惴不安。
虽说来北镇抚司前,周衍神秘地凑到晏追耳旁分析了,他保证宇文殊不会说出军费的事情与晏家有牵连。宇文殊此人,利比天高,他这么看重家族利益,岂敢待此儿戏。况且现下只是查及贪污挪用一事,可要是真查起私商与军队勾结,被治罪的可得一大票人了,而且可能攀上谋逆之罪。更何况,还是宇文殊这么个有着前朝余孽名头的人。
可北镇抚司的牢房,他不是第一次来了,也是或多或少见识过这其中的厉害手段,他既害怕看见个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宇文殊,也害怕酷刑之下宇文殊会说出些不知什么话。
晏追努力做着心理建设,却越发慌张。
“晏大人这副样子,就好像北镇抚司会吃人似的。”蒋错不冷不热说道,“我看晏大人如此慌张,那便晏大人先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