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能脱口而出的洛林愣在了原地,她曾经怀着怨愤在深夜里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念了那个名字无数遍。
可是现在,她将自己的大脑搜了个遍,却仍旧叫不出她的名字。
她意识到了什么,呼吸开始颤抖,眼眶不自觉地湿润,灰蓝色的双眼像被雨雾笼罩的湖泊,泪水泛起涟漪,一圈一圈地扩散着悲伤。
洛林哭了?
莱姆斯手忙脚乱地拿起手帕,却又不敢为她擦掉眼泪,只敢攥在手里,急促又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洛林?”
“我……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就像是想在空荡水池掬起一捧清水,却只能攥住一掌虚无的空气。
“没事的,没事的。”莱姆斯把她轻轻拥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知道姓氏已经足够了,如果想不起来的话,不要强迫自己,洛林。”
他不懂她为什么如此难过。
“不,莱姆斯。”洛林止不住地颤抖,她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不是霍华德——这不是,她的姓。”她无比厌恶弗利这个姓氏,也一度憎恶她的母亲,进入孤儿院的第一天,院长问她的名字。
她想起了在街上遇到的一个女孩,牵着爸爸妈妈的手,笑起来像太阳,她的父母会抱着她,亲昵地叫她“可恶的小霍华德”。
所以她回答说,“洛林·霍华德”。
她拒绝接受父母的姓氏,那只会让她感到恶心。
她以为她恨她——母亲。
“她没有朋友,失去了家人,不属于任何地方,除了我,没人记得她的名字。”洛林痛苦地紧闭双眼,灵魂被无尽的哀伤啃噬。
她本以为自己的记忆被别人清除了。
没人能做到这个,因为除了她,没人知道她母亲的名字。
“是我对自己用了一忘皆空,莱姆斯。”
“Obliviate”,一忘皆空,不可逆的记忆清除咒语。
“是我害自己,忘记了她的名字。”洛林靠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流着泪。
“我曾以为我恨她——非常。”
“我知道她痛苦,绝望,她恨那个男人为什么是个薄情的人。”
“我也还记得她鼓起勇气给家人写下一封信,却没得到任何回应时的崩溃。”
哭了太久,她的声音仿若老旧的弦琴,弦丝渐松,音色沙哑而干涩。
“可没人能要求一个五岁的孩子在无休止的谩骂和怨恨中理解母亲的痛苦。”莱姆斯颤抖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因为她的痛苦而感到痛苦。
“我厌恶她、厌恶那个男人,甚至开始厌恶魔法。”
“对我来说,魔法不是有趣的咒语,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爆炸的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起火的衣服,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动不了的身体。”
“我一度想让她去死。”
莱姆斯紧紧抱着她,给予她尽可能的安慰。
他轻声说:“可你还是爱她。”
她爱她吗?
洛林想要用一忘皆空忘掉关于那个房间的事情,却毫无察觉地忘记了母亲的名字,如果不是今天莱姆斯问她,也许她会一直就这样下去,永远发现不了。
她的名字,只是顺带被忘记的一样东西,如此的微不足道,如此的不起眼。
“你爱她,洛林,不然你现在不会这么痛苦。”莱姆斯说道。
是……她恨她的母亲,却也爱她,曾经从她身上得到的爱不会随着怨恨而消散,只是深锁于岁月的窖藏。
“听起来很没出息,是不是?”
“不会。”莱姆斯认真地看着她,亚麻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得温柔,“你很勇敢,洛林。”
“我陪你一起把你母亲的名字找回来,好不好?”
“……找回来?”
“没错。”莱姆斯点了点头,还是拿起手帕小心地擦掉了她脸上的眼泪,“一定会有什么东西记录了你母亲的名字,我们可以去以前你住的地方附近找有没有什么书面的信纸留下来,或者去法国,去你母亲的故乡那找。”
“总有办法的,洛林。”
是啊,总有办法的。
“谢谢你,莱姆斯。”她打起精神,感激地看着他,这些话藏在她的心里这么多年,她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没想到会在今天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
“真的谢谢你。”
莱姆斯摇了摇头,扯开嘴角,弯起双眼,和二十年前的莱姆斯·卢平重合在了一起。
他还是他,没有什么变化。
“圣诞快乐,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