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的寝居里,香甜的鼾声,像猫儿一般呼噜着。
月光淌过纸窗,将一切都浸染上一层祥和之色。
末伽梨吹灭了蜡烛,跪在微微起伏的被子旁,替熟睡的惠掖了掖被角。
她温柔地注视着这孩子,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又理了三遍他的额发,这才起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拉上移门。
门外的廊上,宿傩倚着柱子,侧头望着云端的月亮。
末伽梨眨了下眼睛。
“我以为你困了。”她说道。
“月色不错,便看看。”宿傩说。
末伽梨望着他,憋了会儿,还是笑了出来。
“你分明是在等我——啊呀!”
宿傩伸手,压了下她的头。
“睡了。”他说道,径自往寝居去了。
末伽梨笑着,伴在他的身侧。
“赖皮!愿赌服输,你还不能睡呢。”
“我不记得与你赌过,也不记得输过。”
“【秘籍·不存在的记忆】!快想起来,你对我的承诺!如果输掉了就让我任性妄为!”
末伽梨伸出双手,做出努力施法状,向他的脑袋发出无形气功波,严肃喊道:“看招看招!”
宿傩笑了声,并指点着她的额,将她推开。
“胡闹。”他说道。
她见他不气不恼,也并没有不理她,顿时便闪着星星眼,喜道:“你是答应了?”
“还需要我答应?你什么时候不是任性妄为?”
末伽梨咯咯笑了。
等回到了宿傩的寝居,她便要他先坐下,转而去隔壁翻箱倒柜,怀中满满当当抱来一对石钵与石杵、一罐粗盐、一沓软绿宽大的眉豆叶,还有几串鸡毛掸子一样的赤艳红花。
“凤仙花。”宿傩辨认出来,“你要我帮你染指甲?”
末伽梨笑道:“是给你染。”
他挑了下眉:“为什么?”
“你收留了惠,为他请幼教,还辅导他功课,陪他一起玩……”
末伽梨灿笑道:“宿傩,我想感谢你。”
宿傩凝望着她。
半响,他说道:“我不过是随性而为。你因此产生怎样无聊的臆测和幻想,都是你的事。”
“哎?呵呵,安啦。”末伽梨嫣然一笑,“我好歹也是触及世界真实的人耶,不会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她说道:“宿傩,我的想法只是我的想法。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你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盼你做出符合我想像的回应。”
“你对里梅来说,是神明;对惠来说,是恩人;对羂索来说,是朋友。但于我来说,你就只是存在于这个世界而已。”
竹影萧萧,月光姣姣。
末伽梨唇角柔和,满眼盛着温润的笑意。
“山火、风暴、海啸,向它们呐喊,是一厢情愿,并无任何意义。”
“宿傩,无论你做什么——是燃尽万物、摧枯拉朽,抑或是肥沃土地、降下甘霖,这都只是你行走人间时,无意而为的一枚脚印。”
“我感谢你,并非是感谢你做了什么,而是感谢你的存在本身,将此时此刻的世界,视为【奇迹】。”
“我不喜欢过去,因为过去已成定局。我也不喜欢未来,因为未来飘渺不定。唯有当下,唯有现在的每分每秒……”
“你是爱护惠也好,是厌恶惠也好——无论你做什么,又是怎样想的,一切都是无数个巧合的集合体。而这集合体,又会成为另一个巧合的累计。”
“我沉溺于这样的此时此刻,并且相当着迷。”
“因此,我要再说一遍。”
月色绮丽,末伽梨抬起他的手,掌心对着掌心,五指渐渐扣紧,低头亲吻他的指尖。
“宿傩,谢谢你。”
……
…………
………………
窗棂月下,宿傩松散倚着软垫。
末伽梨坐在他身前,把染甲材料摊了一地。
她伸手,将小巧的赤艳红花挨个摘下,撂到粗粝的石钵里,将它填得满满的,然后又捻了几撮白盐,撒过,便执杵笃笃捣了起来。
末伽梨边捣,边说:“宿傩,你刚刚一眼就认出了凤仙花,是以前给别人染过吗?”
宿傩漫不经心,思索着她方才所说的话,随意答道:“我见羂索做过。他独自染,很费劲。说是曾帮亡妻染过,但自从妻子死后,他的园圃便不再种了,不过偶尔见到,也甚是怀念。”
“这样。”末伽梨笑道,“我原本也不知道,堕天神宫种了凤仙花。是悠仁抱着花瓶跑过,说要给它换水,我才找到了这些。”
说起悠仁,她眉眼一弯:“那孩子,真是聪明又可爱。他很爱说话,我只叫住他,他便举起花瓶,向我兴奋叙述这花叫什么,又要怎样浇水晒日、防治虫害,还有什么效用,也夸耀羂索的博识,说这都是他爸爸告诉他的。我再问哪里有,他立刻便放下花瓶,牵起我的手,跑到他摘凤仙花的地方去……”
“羂索应当多约束他。”宿傩说。
末伽梨揶揄道:“怎么,他偷摘堕天神宫的花草,你心疼了?我怎不知道,你对园艺这样上心?”
“堕天神宫的凤仙花,现在应是里梅在打理。”
“里梅……里梅?”末伽梨捣汁的动作一顿,瞪大了眼睛,“哎,真的假的?我拔了里梅种的花?”
“我记得,堕天神宫本没有栽种凤仙花,是里梅有一日,专程寻来的。”
末伽梨张口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心虚地移开视线,故作无事发生一般,继续低头捣汁。
她没养过花草,却深知培育者的心情。毕竟,是吧,惠要是擦碰了一点皮,她都要心疼半天。而凤仙花嘛,她貌似,是连根拔起了一整片?
“咳,总有办法的啦。”她掩饰道,“哄人开心,我最拿手了……”
末伽梨小声嘟囔,苦恼着该挑什么样的赔罪礼物,才最妥当。不过,她纠结着,也并未影响到手中的活计。
笃笃的捣汁声,有节奏地响着。不多时,末伽梨便停下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