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宴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他是看着那两扇门被关上,支撑到极点的身子才倒下。
他在人间的那一缕神魂,本就因为强加施行护心咒而受到反噬,接着又去了刑崖底部只身进了无量阵里。
整个天界,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进阵如进自己家般,简单随意,无需告知任何人。
但同样是封禁妖神的无量阵,刑崖底部和杏林处两处却早已不尽相同,刑崖除了是封印地,还是用来处置天界罪仙的地方,千百年来罪仙的残魂与怨念也在深不见底的刑崖底来回徘徊,积怨已深。
那剑灵见了鬼去,淮宴只携着一把失灵的铁剑,劈开一道路,想要进去探究无量阵的异动。
如今五百年过去,无量阵虽分设两地,却不妨碍大妖之间相互感应,他一出现,几乎所有的妖都知道是谁。
一阵慌乱的叫声:“是淮宴,是那个不要命的活阎王来了!”
但即便如此,群妖并未因为认出他而惧怕躲开,反而前仆后继,如海浪般一浪接一浪扑过来,淮宴的脚步堪堪停在了无量阵的边缘。
他抬起衣袖遮挡面前的诡异罡风,不一会儿,风停了,浓雾又从前方一阵阵地涌来,夹杂透骨的森寒。
阴寒的声音响起,似乎就附在他的耳边,先是娇媚的女子声音接着是老妪和童孩的声音,还有粗狂暴躁的男音,甚至还有掐着嗓子听起来犹如湿寒滑腻的毒蛇的伪音。
“栖月仙君,这里明明是你的噩梦,你为什么还要来?你和我们就不能相安无事吗?”
“你已经破了一个阵,还要破这个阵吗?你真是好狠的心啊,一点活路也不给我们,呜呜呜。”
“你不要往前了,不要再往前了——别再往前了!你非要把我们逼疯吗?”
淮宴脚步微顿,但还是没有要停下的迹象,他手中的铁剑被注满了磅礴的仙力。
恶寒的声音仍旧在响起,这次更加变本加厉。
“淮宴,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在无量阵里活下来吗?因为我们是同类,一样的冷漠残酷,无情无欲,因为你的心只有半颗。”
“你说,剜去你半颗心的人是何其狠心,倘若是别人就算了,可他们偏偏是……”
“闭嘴。”
淮宴面如冷霜,雾气沾湿他的头发,在眉宇上结成细小的雾白水珠,深暗的眼底浸出一层层杀意。
然而这并没有能阻止得了那些声音继续发出,狰狞扭曲带着挑逗和蛊惑的声音仍在他的耳边游走。
“呵呵,怎么?你那半颗心想起那些事是感受到了什么吗?感受到了什么?”是个轻灵欢快的小孩声音,俏皮又活泼,“现在的你,还知道爱吗?知道恨的滋味是怎样的吗?”
“哈哈,淮宴你好可怜啊!”这下又变成了一起凄厉沙哑的老太太的声音。
淮宴握着手中的剑,掌心的力道重了几分,雾气里阵阵阴风撩拨着他挺直的脊背,刮着他白色的衣角发出咻咻的声响。
他语气里透着戏谑和三分漫不经心:“你们一直在挑拨我,东敲西击,是在等我精疲力竭,心神不宁?”
不再给迷雾深处任何发声的机会,淮宴挥剑便闪身闯入,迷雾之中他什么都看不清,几次较量之后,他发现这里的大妖确实更凶猛恶戾。
就在他转身以为能灭掉残魂时,刺出的剑又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半人高的孩子,笑意盈盈,眼睛晶亮有神,和他双目对视。
淮宴怔了片刻,耳边又响起那毒蛇一般的声音。
“淮宴,你为什么不下手?这是妖祟啊,无情无欲惯了,你是不是把太多东西忘了?”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忘了就忘了吧,反正梦魇会让你一遍遍记起,你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哈哈哈哈。”
尖利瘆人的笑声在重重的浓雾里,迷迭反复,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似乎近在眼前。
无量阵里的残魂这时如同修罗恶鬼般,从四周,从头顶,从地面,一缕缕地钻出来,阴寒,湿重,滑腻地紧紧贴上淮宴。
……
还真是差点就要被吞没进无量阵。
淮宴缓缓睁开眼,从床榻上坐起来,乌黑的长发顺势披散在他的肩后,刚刚又梦见了在刑崖无量阵里的场景。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扶额揉了揉眉心,心下已经恢复一片淡然。
身上倒是有伤,但这些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压根没有值得关注的必要。
只要那些女仙们才会闲得无事,见着一点小伤就哭天喊地,擦眼泪抹鼻子,柔柔弱弱地哀嚎着疼不疼,然后又硬送来大堆小堆的仙丹药丸。
淮宴不烦,只是很想现场撕碎一个人。
可是幼时多年来,在藏袂罗生座下受教,无数的诗书礼仪在教导他应该成为怎样的一个人。
况且他已经从无量阵里出来了,天界天规不可忽视,只能将内心深处不断肆意生长的杀戮意图死死地抑制住。
他可以无情无义,但必须要做好伪装。
在人间他就做的很好,任由那小妖时不时在眼前折腾什么,他绝不会彻底撕裂自己的伪装。
可是那些被他深深压在心底的嗜血戮意,随着再次接触无量阵而被一点点唤醒,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