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四十四年,八月初九。
凉山县的天气不大好,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斗笠上,雨滴顺着脖颈滴入到内衬里,滑落的痕迹触感引得颤栗,马蹄渐起的水花使得裤腿湿哒哒地黏在小腿上,赵意欢下了马,跟在顾川身后进了破败的凉山县。
几个小乞丐立时拥挤地冲上前来,将两人两马堵在了凉山县残缺的城门口。
赵意欢被围着,从包袱里掏出大半的干粮,一张张烙饼被放进积了雨水的破碗中,“都别挤…一个个来,都有…”梗着脖子大喊,她要快被挤得透不过气来。
“多谢姐姐!”得了吃食的小乞丐也不再贪心,不多时便道过谢散开,个个将烙饼又掰成好几块,或是藏在怀中,或是分给了露天躺着的长辈。
她有些不忍,这群小家伙知晓分寸,当真是饿到了极致,却依旧能保住做人的本分本心。
赵意欢摇了摇头,牵起马儿,两人打算先去县廨瞧瞧。
沿着主街到还没被冲毁的县廨,那里已无捕快在守着,上头的拨款下来,多数人都被调走重建凉山坝,州府里虽也拨了些人下来,但元气大伤的凉山县想要回复往日的光景不知道要花多少年,县廨里头怕是只有三三两两的主官坐镇。
只听见县廨里头突然一阵吵闹,本能反应下,赵意欢和顾川立马藏身在小巷口,往外瞟去,只见一白衣男子被推搡至水坑中,泥水脏污了白色和脚上的皂靴。
“狗东西!休要再来,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说罢,“咚”一声,那蓝色官服的男人关上大门,震得门上的铜环响个不停…
赵意欢歪着头,将半个身子都往外探去,见那倒在水坑里的男人颓着起身,冒雨消失在视线内。
县尉亲自赶人,这家伙怕是在凉山县还有些身份。
但只当是些小插曲,赵意欢回过神来,侧头问:“凉山县也不算小,许光峡要是成心躲起来混迹在这儿,我们可不好找,这不是还要浪费许多时间,怎么办?”
顾川没言声,递了个眼神给她。
她有些不明所以,顺着望去,立马恍然大悟:“他就是许光峡!”
“不是看过画像?怎得反应这么慢?”顾川绕过她,寻了个地拴好马匹。
赵意欢无奈撇嘴:“没看着脸。”
无可奈何往许光峡消失的方向看去,顾川摘下包裹别在马鞍上,“别贫了,此事当速战速决。”
貌似是失了魂儿的许光峡脚步轻浮,晃晃悠悠地竟是往城西的方向去了,远处是矮矮乌泱泱的一片,到处都是泥水流刷的痕迹。
凉山坝毁,上游的大水将凉山县城西的大半片房屋冲垮,州府已派人暂时搭建了一片临时安置区,用来暂时收容百姓,大多是五六人住在只方寸大的面积,个个头挨着脚,翻个身就可与旁边的人对上脸。
好歹还能有个住的地方,虽免不了摩擦,但这里的百姓仍是耐着脾性,人人拧成一股绳,日子倒也能这么将就地过下去。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许光峡升黔州司户参军前原是凉山县的县丞,在此地任职约莫有了个三年五载,凉山县的百姓人人都认得到他。凉山坝又是由他主持修建的,此刻的凉山县百姓怕是最痛恨的就是他,这人怎么还有胆子望安置区走。
赵意欢心里嘀咕着,其实早就把他贪污的嫌疑抹了个大半,但州府既到现在都对坝毁之案无所解释,所有人定是要将火气撒到他身上的,若是她,她定然不会在这种时候露面。
只怕这人死脑筋,认定了这事儿确系是他所至,这会儿怕是来赎罪的,这么做当真是一点儿后路也不给自己留。
她心揪起,就怕他一出现就引起百姓的义愤填膺,倒时真拦不住人,莫说需要她出手,百姓的唾沫都能将他淹死。
“他这也忒没脑子了,这样一个人能贪污下这么大笔银子也是稀奇,咱不用拦着他吗?”眉头深蹙,赵意欢忧心忡忡问。
顾川行在她身后叹了口气,眉弓处生出一片雨帘,雨帘后是难得的犹豫神色,“拦着作甚,总归是留不得这条命的,下场都一样。”沉默片刻,他闷声提醒道。
也是,师父是绝对执行任务的。与其忧心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想想该怎么在师父眼皮子底下偷出那条命。她朝着前头觑了觑,见那人仍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实觉此事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