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静静地听仙君说完,才缓缓开口:“那您希望我做什么呢?外面我爱的人身上带着或许会危害生命的伤,我的朋友们还在危险之中,我需要做什么才能离开这方空间回到外面?需要我救您一起出去吗?”
明恒听完后笑着摇了摇头:“你击碎了苍穹玉台,我就已经可以出去了。”
沈黎看向他。
“我只是存在这里观察世界的一缕魂魄,原本是为了看这个我为避免纷争而创造出的世界会如何,但现在我已经厌倦了这场游戏,不过在消散前我还是希望听听你——这个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的看法。”明恒点了点沈黎,“你觉得,这个世界,我失败在哪?”
沈黎缓慢地眨了下眼,困惑地说道:“我觉得,您没有失败啊?”
明恒一愣:“什么?”
“您的观测时间如果是刚刚创世,那么在那一瞬,世界确实是您所期许的没有纷争,到这里,您的创世目的已经达到了,再之后,这个世界就不属于您了。”
“不属于……我?”
“世界由您而产生,您的神魂演化出了万亿生灵,那这就是一个全新的、和您的期待没什么大的关系的世界,他们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命运,但他们是独立的,并没有承载谁的意志而诞生,您想要期盼平和,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您来自于纷争,所以您本身就是纷争中的一员,只不过暂时脱离了纷争的环境。可纷争是从心底产生的,人的欲望、人的渴求互相冲突,所以才产生了纷争。而您选择了以‘人’的身份去创造我们,那我们必然承袭了这种底色。”
明恒看着面前的、自己创造出的生灵,心中的某个关窍渐渐被打通。
“这种底色创造的生灵和世界,纷争才是永恒的,平和只是暂时的,您在世界发展后,又选择以外力介入纷争,”沈黎笑了下,“而您赐予的和您沟通的应天者特权,造成了人之间的不平等,放大了这部分人心底的欲望和渴求,再次加剧了纷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明恒笑了起来,“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之前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曾经想着回收过天道法力,按照我的预想,应天者散落在各处,随着和凡人的结合、生子,这种力量就会慢慢地消散,最后应天者的特权不复存在,可没想到……”
明恒笑着叹息,沈黎却明白了。
原来墨家那阵子应天能力下降,是创世者、这个赋予他们能力的真神有意为之。
但就想沈黎说的那样,墨家不甘心被收回这样的特权,于是用应天之能卜算,刻意寻找应天者结合,这就导致明恒回收能力的计划受阻。
应天者,本就是该被不断削弱的。
“好了,感谢你为我解惑,”明恒对他点头,“那么,作为创世者给予的最后奖励,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我将回收这世上所有的天道法力,回收后,你可以选择留下它,你将成为这世上唯一的应天者,那么你就可以去救你的同伴和……你的爱人。”
明恒一边说,一边伸出手,金色的光芒从四面八方、从沈黎身上聚集到他的手中,最终凝结成了一枚金色的珠子,浮在沈黎面前。
“当然,”明恒笑着说道,“它现在是外挂的,你可以选择直接从中使用它,而不用担心有性命之虞,你现在的寿命和这世间‘人’这个生灵应有的寿命范围一致。”
沈黎看着那金色的珠子,问道:“第二个选择呢?”
明恒伸手比了一个捏的动作:“你只要轻轻用力,就能将它捏碎,届时,天道法力将还于此方世界,大概最后,会融于天时之中吧。”
沈黎伸出手,金色的珠子晃晃悠悠地飘到他手心上方。
接着,珠子缓缓下降,明恒的身形变虚,周围的空间在慢慢破碎、瓦解。
金色珠子接触到他手掌的一刹那,沈黎再次回到了苍穹玉台前,苍穹玉台和人皇杖早已碎裂,而他手中的金色珠子落在掌心,那种熟悉的天道法力就在他的手中,只要他稍动一下,天道法力的攻击就会随手而出。
沈黎站在原地,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在场的应天者都感受到了,身上那股一直陪伴着他们的力量的消散,以及,在沈黎的手掌中涌动着的、不断加强的那股力量。
蒋晦瞬间明白了什么:“那是……!”
他飞身攻向沈黎,没有天道法力,阵法仍然可用!
攻击的阵法倏然张开,攫取的小阵附之而行,至奔沈黎手中的东西!
面对蒋晦的攻势,沈黎轻笑着摇了摇头。
“应道济天下,夫子,”他两手用力毫不犹豫地碾碎金珠,“天道本就应归于天下人。”
“不!!!”蒋晦怒吼,“沈黎!你住手!”
破空的风传来,金色在他指尖骤然破碎!
一阵风将这金色带走,同时卷走了那攻势逼人的阵法,将它们卷上天空,在半空里消散。
温度骤然炎热了起来,原先被山河社稷大阵搅乱的四时重回正常,缺失的夏季终于归位。
乌云散去,太阳在湛蓝的天空高悬,刚才那阵风里,沈黎似乎听到了那位神明最终的轻笑。
原来,他的选择,是这位创世神最后想要得到的答案。
刚才的那枚珠子若沈黎留下了,必然就会掀起新的一番争斗,只有选择毁灭,才能迎来人类短暂的平和。
说着什么想要避免纷争,沈黎想,明明那个神他自己就不是这么平和的人,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
蒋晦的阵法被卷走,而他的攻势被一柄长剑挡下。
“子礼哥哥!”沈黎急忙跑到闻煜明身边,闻煜明胸口的箭矢依然在漫着血,但他手中的长剑十分稳当地架在蒋晦的脖子上。
没了天道法力的暗阁弟子不是越澧暗卫的对手,蒋晦连灵墨都被卷走,自然也不是闻煜明的对手。
闻煜明咳嗽了一下,沈黎急忙上前查看他的状态,丹桂指挥完手下后上来接住闻煜明手里的剑,沈黎将闻煜明带到一旁扶他坐下,那箭入肉带着倒钩,沈黎不敢轻易拔,只敢在周围撒上一些止血药。
“就算没有天道法力又如何!”蒋晦眯起眼,“一会山下阵法消散,汀渚和溯正的人就会上来,越澧现在已经被成阳侵蚀,天下总归要认回人皇正统!”
山下黑色的雾气散开,阵法渐渐失效,纷乱的脚步声传来,从这里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影正顺着山路盘旋而上。
蒋晦放声大笑:“沈黎!你看到了吗!你要是现在不跑,一会就来不及了!”
沈黎看向蒋晦:“小夫子。”
沈黎唤了这声称呼,让蒋晦一怔。
“谢谢小夫子的凉果饼,”沈黎说道,“同样也谢谢您的皇伯父,招待我时给我吃的凉果糕,果然,只有东章皇室,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果子,才让它没有异味。”
蒋晦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你……你……!”
“我来晚了来晚了!那汀渚和溯正的兵还真难缠!”
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出现,带着身后那黑压压的军队。
“啊,带的人有点多,告诉后面的别上来了,原地待命!”
蒋晦看着这人,怒目圆睁:“原来……你没有死!”
李墨的嘴角带着笑意,但眼睛里一丝笑也无,他的身后跟着薛城和良怀君主从镜。
“蒋夫子可真是给我父君和外公画了一个很大的饼啊,”李墨笑着说道,目光中泛着冷意,“人皇后人甘愿俯首称臣,奉他为天下之主?还私下和我外公接触,说他为人皇大业,将为明相流芳百世,然后安排那么一个女人来,谎称是玄家公主,与父君诞下李勤,让他坚信这是李家和玄家的联姻,李家承姓氏,人皇承血脉……”
李墨越说,脸上的笑就越淡,最后脸上再也没有笑意,咬着牙说道:“被权和名迷了眼的两个人,害死了我的母亲,现在你还想坐收渔翁之利?!呸!想得美!”
这些都是李墨在假死的时间里查出来的,真相那样不堪,名利让他的亲人变成了仇人。
蒋晦冷冷地看着他。
溯正和汀渚国力太过弱小,成阳才是他最后的底牌。
但李墨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成阳这张牌已废。
现在玉华溃乱,成阳和良怀都站在了越澧这边,所有的一切都说明大势已去。
蒋晦环视四周,他看到了那被割喉放血已经没了气息的霍闵,看到了满头白发垂首不知生死的墨寒辰,看到了冷冷盯着他、眼里满是仇恨的李墨。
还有……
沈黎已不再关心那边,他抓着薛城,让薛城帮忙按着闻煜明的手腕时刻探查脉象,而他自己则按住了闻煜明的胸口,准备拔箭。
蒋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决绝的笑意:“沈黎,你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为师没看走眼。”
沈黎充耳不闻,他按住闻煜明胸口:“子礼哥哥,忍忍。”
“嗯,”闻煜明声音平淡,“拔吧。”
“但是——”
蒋晦猛地向前一冲,丹桂反应不及,锋利的剑刃瞬间地隔断了蒋晦的气管,顿时血流如注!
蒋晦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擅长读唇语的丹桂依稀能辨别他未出声而说的话——
人皇血脉,自此,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