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又听到那胖和尚的声音,重响于洞中,回响多时不消,震得心头麻痹,心头竟只一喜:够了,我们也就一起死在这里。
但这几人似都不打算让他死,几僧道交耳之时,越汇将他抱入栏内,这时方见他脸上布条已不见,目中微一动,而后勾了勾唇,吻了一下他的眼睛。
一个带血的轻吻。
他一转身就离他而去,仍如鸿飞冥冥,一个赭袍人意识到了,一股狂怒将他攫住:他什么都不计较了,不过是想重建越家,为此放下一切,不惜全家被杀……他把他们看得比至亲还重,到头来这父子俩却都瞧他不起……他好不容易练上师父的武功,却就眨眼之间……更显得像个笑话。
他紧握住那只断筋的手,狞笑着迎上,“你还是要杀先我。来吧!”
他豪气丛生,再不躲闪,只想和这个名义上的小师弟真真正正较量一场。
然当此人放了怀里的人,一朝双足自由,反守为攻,断了一只手的越兴海和被踢在土坑中的郑雍和竟没了分别——
他只接了两招,便被一把扣住脉门,“啊”地一声惨叫,双腕就断,小儿般被掷壁上,连吐数口浓血;越汇几乎和他同时抵达,一脚踏上他脚踝,越兴海又大叫出声,双足齐断。
“越先生!”
“哈哈哈,哈哈哈,”越兴海大笑不止,“越汇,你忘了,这可是师祖母亲手种的……”
一瞬之间,千百根红藤齐齐松动——
越汇踅身一退,越兴海被红藤拖回,捆于壁上,一瞬抽作干尸!
“……越先……青妹快退!”
数十人猝不及防,一瞬被拖拉回去,落得和越兴海同样下场。
密密麻麻、比之先时更粗更长的红藤如鬼鞭乱舞,见人便裹,满洞惨叫迭起。
“不能碰那红藤!”数人这才叫道。
季千里微张着眼,只有瘦小的阿笙和他待在此间,她发着抖,一见红藤伸来迅疾将他扑倒,借半截栏杆拦截了红藤,翻身几滚,连避数下,但更多的红藤又已袭来。
横飞血肉倒映进他漆黑的眸中,众人自顾不暇,更少有人能救别人,又记得那藤不能砍断,利剑在手也只敢避其锋芒。
横撩竖揽,东挑西拨,想去取火,如何腾手?那血影从众多藤蔓与死人间一飘而过,似乎一瞬就要到自己身边,但两根藤蔓已先至——
“汇……”
来不及了。
他心里叹了一声。
可惜……
可惜……
还是差那么一点儿……
仿佛嗖嗖声至,一道影倏地重扑他身上!
“……哎,我受了伤,带不走你……不过你可不能死……”
那影沾身一瞬便被红藤拖回,下一瞬越汇一手将他搂过,踢散红藤,逼破洞室灯笼,火光急斜出去,先溅上缠住阿笙的藤身,嗖嗖嗖数下,红藤又回壁上,捆绑数人咚咚从天而降。
满室横尸,壁绞数人,他才看清那是个花影子。
“三弟!”人群中响起哭腔。
“师兄!”
“姓方的……姓方的也死了……”
“把这两个女的和魔头一并宰了,以绝后患!”
“诛邪魔!以绝后患!”
“诛邪魔!诛邪魔!”
紫青二女先被数人围剿,早已不能抵挡,红藤一出,反而苟活些时,见先生已死,顷刻不知落得如何下场,万念俱灰之下,一交头双双一动,又追藤扑去!
身刚一动,另一道影子却一晃便到了跟前。
二人吓得魂不附体,“公子……”
倏然嗦嗦声动,拂尘横空绞来,“越小友,老道先来讨教几招!”两条拂尘同时缠了他小腿,二道掌心绵力源源渡入,尘丝已变得刚硬如针,又似鞭绳缠绕,千万根霎时收紧,双双后拽,将越汇拖得一滞。
也只这一顿,七八道火光已先掠走,“轰”然一声,洞壁下方一排布衣尸首瞬间燃起,巨大火舌冲天窜起,把个红藤吓得急缩回高处;越汇凌空几侧翻,拂尘连绞成丝,被两厢你来我往的内力绷至极限,齐声震动,碎作满天丝屑!
长虚、玄清皆几退,便此须臾,“咔咔”两声,二女双双毙命。
二道对视一眼,长虚暗道:实在糟糕。距无名山庄他身受重伤不过两三月,他已精进如斯,方才不过与越兴海对招片刻,又把他父……他兄长招式破了……这样少年天才,这样少年天才……若是正派人士,何其幸哉!若是比武切磋,何其快哉!
“越小友,束手罢!”
越汇回以破空而去,径取其心。
玄清怒道,“我师兄仁至义尽,你当真不识好歹!”
长虚长叹一声。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那季小友浑身涌血刺激了他,那小丫头又和他生父一起逼他,他杀了这两人,便已红了眼。
旧仇尚未了,又结新恨;他残忍如斯,只顾杀得高兴,不知旁人多么害怕;越兴海煽风点火,有人浑水摸鱼,谁敢放他活着离开?
实在可惜,然放任自流,这里恐要被他杀绝……
当下斜竿横腕,以竹竿为剑,一手截剑式,挡去致命一击。划弧回抽,转截为挂,“二位师兄,只能如此了!”
只能如此,今日非较量,乃决生死!
这少年学招、破招甚快,时久不利,当速战速决!
二道竹竿松沉自然、劲力顺达,齐画太极圆转,面面若存,如封百脉,似闭天门,二僧齐道“善哉”,僧袍一齐展开,浪潮般疾涌过去。
群雄在无名山庄已见识过,知前者乃是当年武当祖师所创太极剑法,二僧这招则名“苦海无涯”,僧袍被贯内力,如疾风下波浪翻滚,看去无边无涯,应了那句佛家偈语。
然今日圆慧已死……还没思索出,察觉风浪劲猛,知那苦海实已被炼得铁刃一般,威力无穷,足以割木碎石,即便只被刃风吹到也要重伤,鸟兽状散向四边。
当日五人顾念身份,且并不以为越汇有多了得,到得哪时便各施所长,彼此都还算随心,此时却是联手逼至,三张僧袍刚猛之至,去势汹汹,二道竹剑封至,一刚一柔,一动一静,如地网天罗,插翅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