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室内极致一静。
旋即沸反盈天——
“方兆海,先把茹儿的命还来!”江家父子反应最快,齐跃向越兴海。
散于各洞门下弟子见状一拥而上,约莫也有七八人。
“越先生!”紫青二女见对方人多势众,急忙抽身去帮。
“卑鄙无耻,你没听见你女儿是自尽!”
“若没你们,她岂会如此糊涂!”
“还有郑家死伤!”
众人数度起落,再不料绝处还有生,见数人冲将上去,顷刻拳掌交接,赫赫有声,端的是要姓方的杀人偿命,不死不休,一时豪气、杀气顿起,“先宰了姓方的!”
另一边苏无是见儿子自尽倒地,也是大怒大恸,“越汇,你害死我儿!”挽起剑花,刷刷刷连着三剑,满天寒星耀目。
登时有人扬刀大喊,“越汇,还我义兄命来!”
“越汇,老叫花也要来杀你了!”鲁丐大喝,“我必自尽报你救命之恩!”
又数道利刃出鞘之声响应,“杀了魔头报仇!”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也有人无冤无仇,只恨得牙痒,“魔头和姓方的一个也留不得!”
“众位,且慢!”长虚低喝。
那声依然清明,然除少数留作观战,已无人听他了。霎时刀光剑影纷至沓来,将二人包裹得风雨不透。
越汇回过头,伸手擦去季千里脸颊边的血,柔声道,“千里,你会陪着我,是不是?”
失去的血重回体内,季千里已能听清他声音,只还不能动弹发声,隔着块红布,但听得各样狂叫疾疾逼近,探入颈间的手掌湿凉,轻轻扯下了那沾血的玉符。
那转眼在掌中化为数枚碎玉,片刻过后,啊啊惨叫散开。
他挣了挣。
一股疾风忽地掠至他脑后,“越汇,你杀得这么高兴,怎么不让小和尚看看?”
还离两寸,另一股坚柔力道将之吹断,使变微风拂过,又是蹭蹭剑响,一根点刺,连着两道拳风扑向方才那声,“姓方的,哪里逃!”
又一阵哈哈大笑,“这洞你们出不去了,你们一起上吧!我们本是一家!”
那冲在最前头的是苏无是、鲁丐、越兴海和他引来的江家父子了。
二人直取越汇,另二人一心杀越兴海,那越兴海身影游移,又是一招“蟾来渤海”,如推浪潮,借力打力,五人一剑、一竿、四拳、两掌,蓦地九成落于一人。
越汇偏首避开来得最快剑尖,斜出手掌,五指并指苏无是右肩,蓦地变掌为拳,将他震出数丈。顺手接住脱落长剑,一剑如锥,直点鲁丐肋下,不作半分停顿,拖剑横削,连扫江家父子胸前。
苏无是剑法如流星追月,虚实变化令人眼花缭乱,剑落他手,却半招多余也无,就这般平实招数,因内力至深,其去路也不可挡,三人各自仰退,都已见血。
越兴海眼见剑尖掠来,毫不拖泥带水,掌微一沉,毙向他怀内,越汇肩头微侧,肘间一回,瞬间气移于臂,越兴海双掌齐出,也只一个平手。
继而他一剑挽出,依旧只是一点而已,越兴海手筋一颤,大叫着后退。
众人见他抱着个人坐着不动,瞬间连败五大高手,尤其越兴海武功大进,方才还能与他周旋许久,此时竟似不堪一击。比之先时,他更已招无虚发,出手必伤筋动骨,一时又感杀机,情不自禁脚下一退。
然惧极反勇,自还有人和他有冤有仇,举刀壮胆,“怕什么!一起上,不信杀不了他!”
“这是个恶种!留他一日,江湖不宁!”
呼喝声连着咒骂再次狂涌而至。
长剑短刀,钢棒铁鞭,明镖暗器,赤拳肉掌,一个接着一个,一阵又一阵腥甜的风吹来,化作一滴又一滴腥甜的雨,飞溅在季千里裸露的脸颊、脖子和手心。
有一瞬间他以为他们坐在尸山上。
还是先时那白壁栏,然面目全非,四野如同烈火烧灼,又似红花噗噗着喷溅。
他不明白那些人好不容易出了洞,为何不快些离去,要这般大喊大叫地冲来,顷刻又重摔出去,瞪着狰狞的双目,不明白远处那枯瘦老妪,为何那般像从前跟着他轿子回家的妹妹,更不明白他是如何起死回生……
他才发现不知何时那红布条被什么割断了,抬眼看见那个人的脸。
那身白衣已浸满了血,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又有多少又是别人的。
他面无变化,唯有几根碎发被溅湿,贴在瘦削紧致的下颚边,凝结的血珠又滴落到他脸上。
“……等我们走累了,就找个院子住下来……”
“……老巷深处,梧桐垂柳,十来小婢……”
“……没人认识我们……”
“……这时我最想,我们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声……”
“……杀你便是送你下地狱……”
“……阿弥陀佛,菩萨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别,别再杀……我……一起……”
他终于发出了一声,但声音瞬间便被惨叫淹没。
当初逃命杀那郑世允等几人,他实已称得上温柔。这时他明明一只手轻搂着他,另一只手却在开人膛腹,断人头手,一把刀砍来,他劈手夺过刀,左右一划,两人也就倒下了。
他动也不动,把他护得好好的,横刀挡在身前、肩边、背后,不让任何人和利器靠近他。
蹭蹭,刺啦,当当。
刀剑相抵,暗镖反噬,血肉横飞。
有人挺身,有人瞠目,有人咒骂,有人惨叫。
他转手几挥,又连着五六人携刀带剑倒飞出去,无人有机会重来。
想来他很少用兵器,还是不惯,便如先前所拿苏无是那把,最后一刀捅进一个少年心窝,轻轻一推,那少年便连刀飘出,一并扎在后来者身上。
……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