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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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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分青红皂白的目光令季千里十分厌恶,下意识往前一站,仿佛要将身边的人挡在身后。

从这无头无尾的絮叨中他渐听明白,是那女子担忧孩子,越青天必未答应,等她身死,他便怪到越无涯的头上。

何其荒谬,他还记得当日燕凌提起他是如何崇拜,他和他口中的越玄越昙、郑雍和又有什么分别?

“万物尚有枯竭之时,人之生老病死乃自然,你到这时还看不开么?”许还有一丝怜悯,他不自觉放低声,“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你们快活得一日,朝夕也是万年。”

“不错,生死自然,这自然恶毒之至。”一提那女子,老人目光却犀利地射过来,“天地不仁,死者只担朝夕,生者却直到死。”

“即便如此,谁人都要承受,只能自己忍耐,你总不能怪到别人头上。你竟因此把你们的孩子害死,你妻子不知多么伤心难过。”

“忍耐……那倘若我不能忍耐,倘若我穷尽所能,无论如何,只是不能忍耐,那该如何?”

“该……”

季千里险些脱口说出,倘若是我,我会和他一起死。老人立刻问,“该如何?”

他垂下眼,“……我想不会。”

“不会?”

“我原也以为不能忍耐,可我还是活着。”

他想到那时刚听说身边这人死了,也想到了他的爹娘姐姐。

“原本就不可能,最欢喜痛苦都只一瞬。只要将那极致一瞬忍耐,往后它们必会先一步弃你,让你再多活一日、两日、许多日……而后你便长久活下来了,直到最后……”

“……你也不过是凡人。”越青天声微沉,似失望至极,“你不求那一瞬。”

“我求过。”季千里摇头,“求了十五年,那也曾是我的一瞬。可我当然只是凡人。世上根本没有不凡。”

“汇儿竟以为你不同。”

季千里又笑了,“我不要他以为我不同,我们本就是凡夫俗子,只过无聊日子。”

“无聊日子……”

越青天看向越东风,不知怎么也是一笑,“汇儿,孩子,是我看错你了?你竟真想跟人过无聊日子?”

那一笑颇为诡异,随他话音刚落,侧屋似响起一道怪声。同时季千里见一只手从身后伸出,快得还没看清,已捏住了老人手腕,慌忙出口,“小照,别……!”

嗦嗦两声,黑暗中锁链应声重坠。

“越青天,你骗骗别人也就罢了,何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什么直到死,其实你才最怕死,可你非但在最伤心一瞬不敢死,还发现愈往后愈胆怯,时日一久,你不仅能忍耐过去,还想在这空荡人世重获新生,这才是你的奴才本性。”

他口气没有憎恨,没有荒谬,没有惊讶,甚而笑了笑,“你真可悲,不敢承认自己是凡人,也和世人一样卑贱,一样能忍受一切,一样感受稍纵即逝,偏自以为能达永恒,到不了,你就给自己造一个——没人杀她,你也要给自己造一个,妄想天地神佛便是你的敌人,要和它平起平坐。你看不见神佛,就想我来杀你?我可没想做善事。”

“好孩子,好孩子,你还是聪明至极!”禁锢一解,老人便抖手起身,似欣喜至极,激动得来回走动;又带出嗦嗦声——原来他脚下也有镣铐。

他也不在意,端杯一饮而尽,方才说出话来,“……我原当你和这小和尚待久了,也已变得蠢笨,但你没变,你还是没变……嗯,这才是我的奴才本性,我也只是人,我再爱桃女,也无法抵挡肉身渴望活下去的卑贱根性……”

他目中有一瞬无法形容的失落,似乎这比妻子去世还要难以容忍,但很快他又摇头,“可我怎能这般活着?人之十年,你方一日,汇儿,你最明白,是不是?这小和尚倒有一句说得对,无论如何,实在只得那一瞬至美。我已错过一次,你也错过一次,这是最后一回了,你还不杀我么?”

“当然不杀,”季千里立刻道。越青天看他目光只如看一个孩子,“小和尚,这不由你说了……”

“你都要死了,我何必要脏了我的手?”越东风道,“方兆海既想重建这破屋,你何不就等它建成,一日一日,安度晚年,寿终正寝,岂非快活得多?”

越青天朗笑道,“汇儿,你的确已比别人聪明,可你还不够了解你自己……孩子,你毕竟流着我的血。”

他在他面前走着,脚步缓慢,每走一步,便发出嗦嗦响声,“你也一样,一样逃不过奴才本性。”

“你不是始终不明白,为娘的一向待你不错,怎会答应那般糊涂事么?你不是一直没地方问,她都答应那糊涂事,却怎么又要惦记你的死活么……”

越东风脸色微变。

“汇儿,没有人比我更知你……你以为这小和尚不同,你已试过了,是不是?可他是还在浓时,等过些时日,他一样会弃你而去——你知道为什么,汇儿,到那时你可也能忍耐?”

季千里就站在他身边,越东风却没看他,他微垂下眼,似有一丝怔然,他立刻拉住他手,“别听他胡说,我不会,小照,我永远不会。”

“小和尚,”老人意味不明地一笑,“你可知……”

“你想打他的主意,那是自以为能杀了我了?”

“我?”老人露出一丝假意的怯懦,“我连这小和尚也打不过,嗯,你不许我多嘴,我不多嘴。可是孩子,奴才本性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无聊日子……”

“你记不记得,越无涯困阴尸那年,我问你可要看祖宗灵位,你说你不信神鬼,真有神鬼,倒可到你跟前来看看。”

“你说写下是执,灭尽亦是执,越昙越玄都不过庸人。”

“你给越无涯出了那般主意,可不是什么好心留他性命,你说被杀算什么痛苦,活受罪才是痛苦,反问我天地万物,人生百年,都似一般轮回,究竟如何可以得些趣味?咳咳……咳咳咳……”

越青天笑道,“那时我便知你注定也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也和我一样,我寻乐土,你寻苦处……孩子,即便无我,有朝一日你也会行疯狂之事,比我还要疯狂!”

祖孙对视,年长.者目光炯炯,忽然说秘密似的压低声,“你敢说当日杀越无涯时,你没有半点儿兴奋?”

空中前所未有的一静。

“没有,你别胡说!”季千里又道,“小照,不要理他,我们走罢。你说得对,不能听他胡说八道。”

越东风没动。

他似正思索什么。

季千里头一回见他如此神态,这回却拉他不动了,“小照……”

“嗯?”越东风抬起眼皮看他,笑道,“我听见了,他总这么胡说八道,怕什么?”

“我不怕,不过东西拿到了,我们也该走了。我不该回来问他,再也不问了,我们去我们的院……”

“小和尚,我的孩子一直依着你,你很高兴,是不是?你在寺前还算有几分趣味,可惜……时日一过你又缩回壳中了,这些日你除了缠着他小情小爱,倒还是不喜杀人,不喜破你的戒,也不想去找杀你师父的凶手,实在令人大失所……”

“你闭嘴!”季千里恶狠狠瞪着他,“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的事,不要你管。”

他恨他总这么胡说八道!

恨不得割掉他舌头!

他刚说完四周又陷入瞬间沉默,那无声无比巨大,以至于让方才那来不及分辨的怪声再度插进,同时天边蓦地热烈非凡。

季千里望向那一瞬即逝的绚烂,越东风侧首看向侧屋。

“一个比你还不如的人……”那里不过两间房,一扇门已彻底塌了,一个则还留下半扇,大概无从打理,也无灯笼照亮,他淡一笑,“总不是你那乐土死而复生了罢?”

“你不必恼怒,孩子,你祖母还不曾死而复生,”越青天丝毫不恼,举灯走去,“这些年我不在,她只能孤零零化作了白骨。此人却还是个活的,货真价实的活的……”

季千里刚把目光从天边移向那屋,“砰”一声,一只空木匣滚在地上,半扇门已先被撞开。

越青天一愣。

“你也有心急的时候。嗯,这也是你们一个熟人。”

木门因老旧“吱呀”来回,从晃动的空间中,起初季千里没认出那是个人。

连越东风也再度怔住。

“你见了那几个小孩子,不曾好奇再打开来看看?”老人继续朝前迈步,带动铁索,瘦小身影一拖一拽,“那日从郑家出来,此人便发了狂地找我,他将苍霞搅个天翻地覆,你兴海师兄家里也杀了个干净,我看他这般入魔,你师兄心又不定,便邀他来做客。”

“我怕他迷路,特地给他画了进来的路,谁知他不信我,连林子都没出来。这人本事还不错啊,在里头转了五日五夜,寻常人饿也饿得半死了,他还险些要了兴海小命。”他把门推开,踱至那人跟前,油灯一提,映上对方脸颊,“这也是不该生擒之故,他那侄儿为得他点儿血,定要如此,你师兄虽听话,究竟天资远不及你,我说不得要受他一迫。”

那人半躺半坐在椅子里,任一只枯瘦的手拨开披散的白发,仿佛朝外展示一件精美瓷器,“我后来才知,你当年还救过他一命。他们江家的人都是一样脾气,若非他定要杀我,我倒愿跟他喝上一杯呢。孩子,你们要叙叙旧么?”

“……他……他侄儿……”季千里这才找回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那,那个初阳公子……不是一直在扬州……”

“不是他。”

他回头,越东风仍看着那里,“是他弟弟江暮云。”

“弟弟……是阿圆说的那个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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