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摇头,“饭食只为果腹,不贪口舌之欲。且放着莫丢,也不必再加别的。”
说完又转身离去。
出斋堂,远处宝殿响起诵经声,一如既往低沉连成一片。他闭眼听了片刻。
昨夜寒风凛冽,今夜倒还能忍受……
如此些时,再睁眼他似还不想回去,便在夜色中走动。
忽听人问,“上师?那是寺门方向,您要出寺?”
他才朝人转过脸,道:“我走错了。”
想是两个巡逻僧,快走上前,“天黑路不好走,可要弟子护送您回去?”
他又摇了摇头。
次日早课毕,空空来他房中,“你昨夜到寺门,有什么事?”
空空已近八旬,声态愈显庄严持重,他把脸转向他,“没什么事,不知不觉走过去了。”
空空嗯了一声,“是有许多信众盼见你,然普渡也无须急切,等你病好些,再见不迟。”
“嗯。”
他扶额闭眼,似有倦意。
空空又问,“前些日不是听说药效甚好?可我看你近来不止少食肌瘦,精神也十分不济。”
“是甚好。太好了……”他喃喃道。
又道,“您可还有别的事?我该去诵经了。”
空空也不想又多嘴多舌,便道,“去罢。”
整日又如昨日一般,只未没去寺门。次日亦如是。
一连过得几日,这日午时吃完饭,他无心午休,又走忏悔堂去。天一阵阴冷,风如刀刮面,像是又要下雪。
都这时节了,今年雪也太多。
他走得急,忽听身后一声,“和尚!”
该是个生人声音,却不知他怎么一顿,脚下又本能往前。
那声音清朗,入耳中听,似微含笑,很快便迫近,“和尚先别跑,在下有事相问。”
此人人高腿长,几下便绕到跟前将他拦住。
又似追得太快,气息刚稳,停顿片刻方道,“看背影是个老和尚,低着头却像个小和尚,小和尚,你跑什么?在下不过请你带个路。”
这下入耳分明,那红衣僧微低下头,“……什么路?”
“去僧舍的路。”
“僧舍?”
“是啊,在下听闻护国寺上师赐福甚灵,当真如此?”
“施主要找……他?”
那人叹了一声,“拙荆病了多时不好,眼下实在没别的法子,只好来求神拜佛了。没料贵寺上师竟也病了。在下不甘白跑一趟,那些和尚不愿引路,有劳小和尚带一带了。”
他语气极和气,亦不掩担忧,这番话却委实不敬。想来因此僧人才不理会他。
那红衣僧只像未听明白,低念道,“施主……娶亲了?”
那人笑道,“在下两个孩儿都已十来岁,自已娶亲。小和尚,你怎么一直低着头?”
那红衣僧缓缓抬起眼。
“原来不只是个小和尚,还是个很漂亮的小和尚……”那人微吃一惊,仿佛皱了眉,“只你年纪轻轻,怎地瘦得这般?……小和尚,你可也害了病?可曾看过大夫,可也吃过药?”
那红衣僧摇头。
“你眼上这是……受了伤?”
半指宽布条覆住那僧人眉眼,和他红衣一般颜色,绕系脑后,忽感眼前风动,被人肌肤一碰,他别过头,“没事,我是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
“嗯。”
那人惋惜道:“这么漂亮的小和尚,未免太可惜了。”
红衣僧不语。
“你既看不见路,怎么不找个人帮你指引?”
“我能认清路,不需人引。”
那人转而啧地一声。
“在下只见有人双目完好尚不识路,不想古有瞎大和尚渡海,今有盲小和尚认路,果真是神佛自有眼?”
这一声又让那僧人静默。
那人见他不喜交谈,也不在意,径自往前走出两步,“小和尚既识路,便行一善,给在下引一回如何?眼前一左一右,都是一般的红墙枯树,你说,往哪边走?”
那僧人仍站在那里。
那人察觉出不对来,“怎么?知便知,不知便不知,你一直不说话是何意?你若当真不知,在下再找旁人去问就是了。”
“……越施主,你别耍弄我了。”
那红衣僧微蹙着眉,话音却十分温和,并无责备之意。
“耍弄?在下闲得没事,耍弄你个小和尚做什么?”那人轻笑一声,“不过越施主?小和尚,你认得在下?”
“……认得……”那僧人微一怔,“施主当真不认得我?”
“这话近来也太多人来问,”那人好笑,“嗯,在下前些年的确是忘了些事,然见人物也能想起些,漏识人或也有之,那却都在别处。不过在下不信神佛,若非为了拙荆,今生绝不可能入寺,莫说小和尚你,便是你们这庙里头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也是脑中、心里,一丁点儿影子也无。”
“你又……”那红衣僧脸转向他,喃喃道,“一丁点儿影子也无……”
“嗯,不过原先还一丁点儿也无,今日见了,大概便要有一丁点儿了……”那人声调起了丝兴味,“小和尚,你不见在下面目,闻声便知,倒像记得我,还很记得我……嗯,你法号叫什么?”
“我法号……”
他张了张嘴。
这时前方沙沙响动,小沙弥明镜的声音渐渐近了,“上师,您方才走得太急,忘喝药了。”
“……无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