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讯问室的铁椅上,杜子京随意换了个姿势,瞧见来人眉头动了动,懒洋洋地紧盯时潇身后的那人不放。
反手拉开椅子,林晦好似全然没发觉饱含恶意的视线,尖锐的划响在寂静无声的讯问室里格外清晰。
一群条子里,打交道归打交道,他最讨厌林晦,各方面都讨厌,如果不是......
时潇视线不着痕迹在林晦和出神的杜子京间逡巡,眼底闪过几丝暗芒,手指反扣咚咚敲了两声桌面,黑沉的长眼盯着回过神的杜子京,冷淡而清晰:“杜子京,薛竹跟祁芙祺的关系你清楚吗?”
杜子京嗤笑出声,抬起被拷住的手,歪着头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慢条斯理地说:“我说不知道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你们是不是想听我这么说?薛竹是我老婆,其他的——我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听明白了吗?”
“杜子京,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为什么不肯放薛竹跟人交际。”
时潇话音一变,语气嘲弄:“你以为你只要不开口,就真拿你没办法,......杜子京。”
“你说你为什么乌泱泱地带一帮人在这风口浪尖挑事呢?你不开口,有的是人开口,铁椅一坐,那些人为了立功可是什么都肯交代。”
“往日唯你马首是瞻的人身陷囹吾的时候,会不会反过来踩你一脚?”时潇拖长尾音,轻描淡写的谦逊话语间尽是利刃相向。
“......人有时候是最不可信的,我觉得这一点,你比我看的更透,还是你觉得还有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取保候审出去?”
杜子京案底上的那薄薄几页纸记的全是这王八羔子“丰功伟绩”,偏偏到最后一步前都能有理由重新混出去。
“我以为取保候审,只是给你一次重新改过的机会,你觉得呢?”
杜子京眯起眼。
讯问问题总是一个挨一个,语气更是一回比一回凶,紧锣密鼓,生怕他有思考空间。
这程序他门清,这条子没进来前的那几次也是那套老家伙什,偏偏——
杜子京微仰头,终于舍得把投给林晦的视线分出来落时潇身上,抬起手铐撩撩乱糟糟的头发,同时阴冷地环视全方位无死角的摄像头红点,嗤声说:“你们不是特讲证据,证据齐了不是能零口供定罪?我没说错吧,我、不、知、道,听清楚了吗?警官。”
很少见到那么仁慈的条子,语速适中提问题,讲话还给思考空间,就好像真把他们当人看。
杜子京看不到的死角,时潇指尖轻敲桌底,一丝声响都没发出:“据梁涛的供述,你曾殴打过薛竹,什么原因?”
提起薛竹,杜子京神色有了些许松动,更多的是暴虐,恶狠狠看向林晦:“殴打?警官,口说无凭,监控呢?视频呢?伤情鉴定呢?还是说有报警记录?磕磕碰碰不正常吗?那个女人自己管不住,我就帮她管!有问题吗?”
监控室里,溜号出来的黎杰听见杜子京的话就窝一肚子火,拿胳膊肘捣了两下卓定远,轻声问:“这杜子京啥来头?他咋那么......狂,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几个字就搁他眼前呢,靠,听着就来气,打人还那么狂,薛竹要是提起诉讼,以前的就诊记录不也能有点说法,卓定远,你知道不?”
“不知道。”
卓定远翻了个白眼。
林晦被时队点进讯问室做副驾,他刚整完台账想来看两眼,正好撞上黎杰这个好事儿的蹲外边看着里面实况絮叨,气愤地就差拿斯派修姆光线隔着墙把杜子京biu了,不过——
“薛竹不肯,我们向她求证过,她说没有,停,黎杰!闭嘴,等等——薛竹难道开口了,她难道?”
时潇半阖眼皮,不悲不喜的言语却如同投下一记重雷:“薛竹说——祁芙祺是你害的。”
“该死?那个女人竟敢污蔑我......不可能!”
骤然惊慌失措的杜子京猛然看回时潇,手砸向椅面想要站起,却突然动作一顿,恢复淡然笃定道:“不可能。我知道你们在诈我——那个女人根本什么都、不、会、说。更何况,她不是你们亲手送进精神病院的吗?她的证词有效吗?我还说是薛竹杀的她小姐妹,这你们难道也信?”
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讯问室。
时潇早已恢复面无表情的常态,身后的林晦却罕见地面沉如水,一点笑模样都没了。
“......卓定远,我果然瞎了吧——你搭档路子那么野的?”黎杰街不骂了,事儿也不好了,漠然地用手把险些脱臼的下巴推回原位:“他敢当面时队甩脸?他今天打算退生物圈?”
卓定远咽了口口水,手指抖了抖,特意点出来黎杰避重就轻的地方,声音都在抖:“他拽的是誰袖口,空气的吧?”
黎杰一抹脸,漠然地转身扯着卓定远离开:“咱俩没来过,啥也没看到,我大脑开紧急修复,记忆清空,啥也没看到,别问我!”
......那是袖口吗?四舍五入那是手腕,拉手腕!
我靠,靠靠靠——楚晚棠,啊不,楚姐是真有见地,远在楼下法医室也能洞若观火,抓好八卦中心工作。
“小林啊~这么着急干什么,年轻人不要太急躁,警容风纪很重要。”张如海抱着搪瓷茶缸子,走廊拐角跟步履匆匆的林晦撞了正着,笑眯眯地说:“是不是时潇又给你安排其他活儿了?”
林晦缓和神色,迅速抬手在额边敬礼,回:“张局中午好,报告张局,时队没有——”
时潇眉心微动,挑眉扫向林晦撒开的手,须臾后,神情恢复漫不经心。
林晦一停他就停了,这点距离他要是都能撞上去,他这么多年训练白干,听到是张如海的声音才没走出去。
......现在从背后出去,不方便。
时潇索性站在张如海视线盲区听墙角。
他也好奇他给林晦额外派什么活计,况且张如海上次提的他什么时候要把林晦踢出去了,他承认他不止一次确实想过。
林晦闹腾。
上班时间就不提了,他不在的时候,林晦一定不在,他在的时候,林晦不一定在,就算偶尔在办公室也跟透明人似的不吵不闹。
——至于下班,吵。
张如海轻拍林晦肩膀,一副了然的神色,长叹口气:“唉~也是辛苦你了,千万太在意别人看法,时潇就是这个性子,刀子嘴——咳咳咳,时潇,你什么时候来的。”
时潇轻嗯了声,面无表情回:“刚来。张局,先走一步。”
林晦看了眼大步流星离开的时潇,脚尖下意识转向时潇的方向,掩饰性地整了整下摆,语速比平常快了不少:“张局,谢谢您关心,那我也先走了。”
张如海摇摇头,心中感叹真是人不如新衣不如旧,橘子吃多了有点上火,低头啜了口菊花茶。
哼,也算难得,林晦不管在局里还是外边,见个警衔比他高的哪怕熟识的,也没忘过敬礼,没受时潇那个没大没小的影响不错了,比他妈性子好,有规矩,没养歪。
也不算,上警校的时候,齐修安只要听到同学两字,开始仗着跑得快,捂着警号头也不回撒丫子就跑。
后来好像有个校领导调监控的时候,才从饭堂门口监控里残影中逮到她,摁着脑袋踢去督察再就业,效果立竿见影,作训服硬是没跑过穿常服的,后来全面管理戴头盔不让跑了,发展成外援了。
想想也都......二十多年过去了啊。
张如海长叹了口气,冷不丁想起林晦风声大雨点小地整出些篓子,但基本上刚进来就在时潇那儿基本上查了个底儿掉,却好运气地愣是没落下一点口舌,手脚应该也规矩,不然时潇也不至于现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把这小子扔出办公室。
也是,齐修安性子是野了点,但也有底线,行事跟其他人比是疯了点,基调整体是定的,她爱人该是个会养孩子的,可惜也——
呼,世事无常,世事如常啊,誰说的准啊。
走到办公室,张如海才反应过来,林晦身高他摸不准,时潇的他倒是知道,时清河没少跟他偏能说他儿子六年级一米七多,他看看,体检表上写的时潇净身高多少?
......哦,最低那次一米八六,上两厘米浮动,晚上量的吧。
不对吧,俩人并肩一站,他瞧着林晦比时潇还高不少,估计得差个七八厘米,嗯?怎么量的一米九一,骗鬼的吧,高了快半个头怎么可能才差五厘米?
他媳妇说时潇他妈一米七六,齐修安他知道一米七八,母亲身高这边没差多少,时清河也挺高,齐修安她爱人他还没机会打照面,估摸着应该跟老时差不多。
哎,好像有个说法,具体记不清,好像是父亲对孩子影响不大,所以,不能真是他媳妇说的时清河那些年给孩子饿的吧!?老时也真是!
砰——
时潇连眼神都欠奉给,下意识伸手摸向茶杯惯放的位置,摸了个空。
问杜子京不顺利连带着时潇气也不顺,平常他工作遇到的坎儿再不顺也不会代入日常交际。
今天除外。
林晦刚走近前,时潇头也不抬,凉凉地怼:“有事儿没?没事儿起开。”
林晦不发一言,伸手把时潇水杯放到惯常的位置,长臂一伸,犹豫片刻,依旧拉过椅子坐下,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指腹触及杯壁外的水珠,时潇眉头微动,不动声色快速扫向林晦手上明显湿了的手,就好似有人从讯问室回来就心绪不定,接水都能洗手。
时潇紧咬后槽牙,话硬生生吞回来半句,不情愿地开口:“有事儿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