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心事重重地随口应着声缓缓站起,皱巴巴的五官拧结着。你以为他是舍不得钱,但他倒硬币的动作丝毫没有迟疑,甚至给你的那份还多些。他把装着半罐硬币的废弃奶粉铁皮桶递给你,带着仍存于胸的疑惑坐回摊位后摇晃的小板凳,这时他无意间瞥向了自己的手心。
“等一下!”他叫住你,飞快地从一只陈旧的小布袋中倒出三枚铜钱,然后摆弄起一些长短不一的木棍,寒冷的深秋时节,他前额却细细密密地出了一层汗。
他算得很快,却不愿相信那结果似的起了卦又一卦,黏在卦象上的视线很久很久才抬眼看向你,目光不复当初纯粹的兴奋,变得惊疑不定:“你……”他迟疑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走吧……”你看见他下巴上苍白的山羊胡在哆嗦。
你从没见别人对自己露出过这种表情,弄得你莫名精神紧张:“你看见什么了?”
他惊恐地后仰,一个劲地摇头,
“喂……听着……别故弄玄虚好吗?接下你会故作为难地说‘天机不可泄漏,这样做会折损我的阳寿’之类的话对不对?然后面露迟疑话里话外地透露我将来有血光之灾,引得我惊恐万分地三叩九拜请你为我指点迷津,这样你就好坐地起价榨干我的钱让我‘破财消灾’什么的。”你抓着装了硬币的奶粉罐,它跟你冻得发青的手一样冷,但你仍死死地抱紧了这笔难得的横财,同时小跳步地跺脚好让体温上升一点,“告诉你,我穷得怨气比鬼大,根本不信这套,所以收起你的演技省省力气吧。”
他不说话,像是在透过你单薄的身体注视某种强大且恐怖的存在。
“.……您别自己吓自己……”你劝他。
他没反应。如果那眼神是演技,他完全可以进好莱坞,而不是在这里摆摊算命。
“……您别吓我……”你动摇了,“嗐,这……”你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别用那种好像我要毁灭世界似的眼神看我成不成?”你知道大家看坏人的眼神,你很熟悉,小偷小摸点硬币面包被当场抓获的时候就会被那样看着,嫌弃的、憎恨的、恶心的,但不是惊恐的,绝对不是,你这种人根本没什么令人恐惧的点。他并不是在看一个小毛贼类型的坏人,而是在看一个恐怖分子,比恐怖分子严重得多的那种。
你抓了把硬币还回他的罐子:“如果这能让您好受点的话……”切,看在他是第一个待你与众不同的人的份上,你想,但还是心疼地咧了咧嘴角,这让你干裂的嘴皮开始渗血。“老爷爷,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你要相信科学,这种东西不准的,您别想那么远,真的,别总疑神疑鬼地加重心理负担。”你猜他不是江湖骗子,而是打心眼里非常笃信算命这一套,所以才会被卦象预测的未来吓到。“那种东西不一定的,将来的事谁说得好呢。当然,您要是实在……怕我?”你不太自信地说,感觉这个描述用在自己身上很怪,“我以后不来就是了。”
你说到做到地抱着钱罐子挥了挥手转身离开,甚至有点落荒而逃。
“且慢!”他喊,可在你转身的瞬间又像在后悔不该叫你,神色复杂的面容下进行起一场天人交战。最后,不知是哪种想法占了上风,他把罩在装了签筒、符纸、八卦图等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杂物纸箱上的麻布扯下来披在你身上:“天凉了,加点衣服。”
你愣愣地攥着肩上的麻布,粗糙厚实,寒风不再像要吹透身体似的那么刺骨,“谢谢……”
“以后实在没地方去就上爷爷家来蹭饭,添副碗筷的事。”他很勉强地笑了笑,“我再给你重新算算。”也不一定吧,还是先把她留住观察一段时间……
“……好。”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他拍拍你的肩,垂下头转身踱回摊位,又像安慰你又像安慰自己似的咕哝了一句你听不懂的中国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