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姑娘也许是连轴照顾了好几天病人,面色也憔悴着,红着眼睛愤恨看向他,仿佛他是害了秦怀生的元凶。
方城有一瞬间想要退缩,他想不如就等深夜爬墙。
可视线一转,看到左皓忧心忡忡的模样,他歇下逃避的心思。
垂下眼,脑海耳畔总有各种各样的人和她们的声音。
有那天晚上白桉气急,指着他和秦怀生怒骂的那句。
【胆小鬼!】
也有他守在李家胡同两天,期间和孙舒然对上一眼时,对方主动冲他开口规劝的那句。
【回京市吧,和你姐姐一样,离开才是最好的。】
方城低着头,见李婉清的车子要转头走,他就上前堵住。
再转,再堵。
再往前,他便一动不动当着南墙。
他想,他真可怜。
这段感情还没被喜欢的人接受,就要被周围潮水般的阻挠拦住脚步。
他想走,可前头追的人却又始终背对他越走越快。
“你究竟想怎么样啊!”
李婉清急了,怒瞪着方城,“凭什么你拦我就要停,凭什么你问我就要说?凭什么!”
凭什么你让秦怀生这么伤心,还让他即便快烧傻了还惦记着见你一面?
未说出口的话,让李婉清快要崩溃,她想撒疯冲方城大喊大闹。
可这又不是光彩的事。
如果让外人知道了呢?如果让整个清州的人都知道了呢?
秦怀生还怎么在这里生活。
方城可以拍拍屁股去京市了,可秦怀生难道就得在这里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吗?
李婉清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想,见见他。”
多么可笑的一句话,我想见他。
李婉清气笑,蓄了好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
“方城,你真的只是想见他一面,对吗?”
方城看着李婉清眸中的认真,好似有所察觉,他没敢说话,左皓却忍不住,压低声音道:“是啊!”
李婉清良久,盯着他一动不动,她在等他的答案。
于是,方城重重点头。
“好,我可以带你见他。”
方城心下的弦绷起,在李婉清说出下面的话时,嗡得一声断裂。
“但你要答应我,从此以后,再也别来找他了。”
左皓这几天逐渐明白些什么,因此在李婉清这话落下后,他焦急反驳,“凭什么?这是生哥和城哥的——”
“这是我们的家事!”李婉清斩钉截铁,语气狠厉,像个挥舞着砺剑的女将,直指面前让秦怀生大变样的根源。
“他在雪里坐了半宿没人管,是我和我妈把人拖回去的。他烧得快死了没人管!是我守了两宿照顾过来的。他心里闷的难受的时候,最喜欢去外头写生,可他有多久没有出去了你知道原因吗?”
李婉清快言快语说完,大喘着气,脑子有些缺氧,眨着眼睛,安静下来,心平气和地同方城讲。
“也许从前,你对他来说是个开心的存在,可现在,你对他而言,是个让他难受痛苦的包袱,他舍不得扔掉,又不敢打开。”
“你可能不知道,打开你这个包袱意味着什么。”
李婉清看着对方脸上的一片茫然,在冰天雪地中叹出一口热气。
“工厂里已经有人在传你们闲话了,说的很难听,小舅气不过把那人揍了一顿,但对方找上领导告状,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只能私下解决。”
“一条舌头就这么难缠,一百条呢?整个清州呢?大难临头了你自然可以离开,可我小舅呢?你让他逃去哪儿?再回到那座山里吗?”
方城从未想过这么多,他只是想和秦怀生在一起,只是两个人在一起,悄悄得开心,悄悄得快乐,并不去打扰别人,其实这样又关乎别人什么事呢?
可是为什么,两个人的感情,还要有这么多外人来插手。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方苗姐只有你一个弟弟,我妈也只有我小舅这一个弟弟。”
左皓头回见他城哥这么这么失意,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蹙起眉,听着李婉清说的那些话,一言不发。
“远远的,知道对方还好好的,哪怕觉得遗憾,但起码不会再让人、要死要活。”
方城死咬着牙,眼圈通红,颤抖着双手,还是答应了李婉清的要求。
秦怀香被支出去。
左皓和李婉清在门口守着。
两个小孩在秦怀生对面屋里睡着。
李婉清背对着房门低头,左皓却是直勾勾盯着,两人都同步发着呆,不知在想什么。
秦怀生睡得很熟,大病一场,瘦了不少,面上的精气神也少了很多。
两天来高悬的心,在见到秦怀生的这一刻,终于踏踏实实落在地面。
方城看着安安静静睡着的秦怀生,无意识浅笑起来,想去摸摸秦怀生的脑门,又发觉他手上还带着寒气。
于是左皓就看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城哥,却害怕将床上的生哥冻醒,小心翼翼探出指尖,拨开粘黏在生哥额头上的发丝。
明明没碰到床上人一点,却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方城长长舒了口气,缓缓跪在秦怀生床边,视线不停描摹着床上人的模样,好似要将这人的样子深深烙在心里。
半晌,外头传来小声的催促。
方城依依不舍站起身,踌躇的手指在离开之前,碰了碰秦怀生的右耳。
可以,只要人好好的,别生病别出事,就比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