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生当天是在李家门口被捡回去的。
大雪屯门,李婉清受秦怀香的指示准备出门寻人,刚一开门,就看见都辨不清人形的冰坨子。
母女俩将人扶进屋,衣裳还没脱完,人就烧晕过去了。
秦怀香急得想去找李明良,让明良开车带他们去医院。
可下着大雪,汽车也开不出来。
整晚,母女两守着秦怀生,不停给人身上擦酒。
一点多,佳佳找不着人大哭,秦怀香被支走。
守人的李婉清又给人擦一遍酒时,秦怀生忽然就睁开眼睛。
李婉清的瞌睡虫都吓飞了,正要喊人,就见秦怀生那张干翘皮的嘴唇一张一合,沙哑着叫了个人名。
秦怀生怕是烧得厉害,眼睛不对焦。
他只知道面前站着个人,连眼睛都不愿意眨一下,盯着那团模糊人影,泪珠一颗接一颗不停从眼眶里滚落。
嘴上喃喃道:“方城。”
李婉清看着这样的秦怀生,心下大震,这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可又不敢去猜不敢去想。
第二天早上叫醒李婉清的,是拖拉机声。
拖拉机载着一车一车的雪倒在出清州城区的那条护城河里。
外头刚扫开雪,李明善和孙舒然就带着李家豪来了
一家人来看过秦怀生后,李明善被秦怀香打发出去买药。
秦怀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些微薄的意识。
他知道他在叫方城,也听到有一个人一直在回应他。
再次睁开双眼,他仍旧看不清东西,耳边也模糊一片。
他很难受,不止身体,心上更是沉甸甸的,总觉得被什么东西压住喘不过一口气。
他觉得他快要死了,他想要不然就这样算了。
可他在死之前,只想再见一眼方城。
于是他不管不顾,冲面前晃来晃去的人影,再次开口,声带震不出声,他就一个劲地生喊。
“我想见方城……”
李婉清端着药进来,就听见这嗓音粗劣又格外清晰的一句。
她端着药的手狠狠抖了下,眼底带着小心翼翼的观察,看向坐在秦怀生身边的孙舒然。
“大、大嫂。”
孙舒然的视线终于从秦怀生脸上离开,迎上李婉清的视线,面不改色道:“药给我,你扶小舅起来。”
药是苦的,秦怀生昏昏沉沉睡着,喂进去的药也就只有三分之一。
给人擦干净脸,孙舒然盯着秦怀生,冲站在一旁忐忑的李婉清说:“一会儿再量量,要还是39,就得立刻让明良送医院去了。”
李婉清点点头,轻轻应下。
半晌,她才终于听到大嫂说话的声音。
“清清,你说,妈是不是不该把小舅带来清州啊。”
李婉清猛地一怔,抬头就见孙舒然手上拿着秦怀生写生的小本。
她站着,孙舒然坐着。
那小本本一页一页向前翻,从夏末到初冬。
每一张画上,都是同一个人。
直到那张方城躺在湖心亭的画,随着纸张翻动呈现在她们眼前时,两人皆是一顿。
再往前,就只剩了秦怀生从前搜集的千奇百怪的动物。
李婉清看着那厚厚的一个小本,眼眶唰得泛上红。
她有些害怕孙舒然的态度,因为她的态度仿佛在向她暗示,这注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感情。
所以孙舒然才会感慨,秦怀生也许不该来清州。
本子阖上,孙舒然将它掖进秦怀生枕头底下,直到看不见一点踪影才罢休。
“其实,在山里有什么不好,自由自在,无所顾忌,他能追逐本心去写写画画……可到了这儿,真的是对他好吗?”
“人啊,一遇上感情,全都变了个样子。”
*
秦怀生烧了三天,整个人都没了水分似的发黄。
第四天,秦怀生因为没力气,被秦怀香勒令卧床休息。
李婉清买药回来,刚到家里胡同,就看见蹲在雪球旁边的左皓。
“清姐!”
左皓看见人,立马窜上来,帮着李婉清推车子,献殷勤道,“我帮你,这点事儿我来就行。”
左皓推着走两步,正犹豫怎么开口,没听见身后有声,转头,就发现李婉清还站在原地。
他刚要张嘴,对面姑娘就开了口。
“谁让你来的。”
“不说就算了。”
李婉清极快得自答,从左皓手中夺过车子,心上窜起一股好大的怒气,闷着头子往前走时,眼圈都憋红了。
哐——!
车框和前轮撞上人,李婉清慌乱抬头,对上一双乌黑的眸子。
来人眼下青黑,胡茬都冒出一层,耳朵和脸颊冻出了红疮。
她看着对面这人的狼狈模样,张了张嘴想要谴责怒骂,可她又不知道缘由,只得自己吞下那些牢骚话,像被狠狠噎了一下那么难受。
“我没见他去上工,才知道他病了。”
方城的声音也不好听了,和乌鸦没什么两样,“他,怎么病的,为什么不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