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手里剩下的机会毕竟有限,要说紧张宁池倒是没有,她面对着解绥堂那种人物也不见得会紧张几分,只是可能出于一点微妙的好胜心,神经还是不由自主处在一种慎重状态。
宁池静静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抬腕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那神情从侧面看过其其实是极度聚精会神,隔着初冬暮色四合下的雪花纷飞,目光定格在几米之外的兔笼上一动不动。因此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细小零碎的动静,也没有看见站在身后的老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被人摇了摇头无声压制了下来。
就在套圈从手里被丢出去的一瞬间,猝不及防有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
宁池来不及震惊和回头,只看见那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贴着她的掌心,往上迅速而精准的抬了几毫米的距离。紧接着下一秒,木制套圈和金属外壳碰撞的声音传了过来,套圈稳稳当当套在笼子的提手上,颤落几片碎雪。
“套中了。”郁故槿呼吸喷在她颈侧,低声问:“你要带回家吗?”
指的是那只折耳猫。
郁故槿应该是刚睡醒没多久,嗓音带着特有点温沉和沙哑,在雪天里听起来显得很不真切。
宁池不知为何心里发痒,便想要偏过头,想要去看郁故槿的脸,只是还没动就被郁故槿用声音制止了:“先别回头,回答我。”
宁池顿了一下,便真的没有再动。
这世界上能让宁池一令一动的人不多,随随便便用这种命令式口吻跟她说话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恐怕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一个郁故槿,是能让宁池压根顾不上什么面子里子,心甘情愿为一句话、一个念头被支使的团团转,末了还能生出还满心欢喜的人。
郁故槿等了几秒,没听见宁池回答,便贴着她的耳廓又重复了一遍:“要带回家吗,宁池?”
宁池点了点头,说:“带啊。”
可能是郁故槿很少用这种语调连名带姓叫她的缘故,宁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从着短短几个字里听出来几分郑重其事和蛊惑的感觉,仿佛郁故槿不是在问一个小小套圈的结果。
——但究竟是些什么,宁池隐隐约约有些猜测,只是那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旋即就被宁池自己毫不留情又摁了下去,不敢奢求,心里却随着那个念头摇摇欲坠,酸涩成一片。
郁故槿听了宁池回答后点了点头,松开手习惯性的往后退了两步,朝装有猫的笼子走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宁池仿佛能闻到她身上温淡而干燥的洗衣剂味道,混杂着一丝醇香的酒气,不禁抬起了头注视着郁故槿。
当时周围很安静,摊主被郁故槿支开去车里取暖了,临街的小店也早已打烊。散发着橙黄暖光的路灯从眼前延伸到天际线,灯影里月弯如勾,薄雪落满了屋顶。
那段距离其实很短,人走过去只有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但宁池一眨不眨盯着郁故槿的背影,不知为何却恍惚间感觉自己已经这么看了很久很久。
她在那一刻甚至有些卑微而虔诚的想,如果自己真的不能拥有郁故槿的话,那能不能求得一个恩赐,一辈子都能被允许像现在这样,安静的看着她的背影就已经很完美了。
她不介意压站在郁故槿每一个回头都能看见的地方,不介意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只做郁故槿的妹妹,更不介意毫无回报的把郁故槿伺候的舒舒服服。
她这一辈子作恶太多,忠孝仁义一个都没有做到,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利字当头把跟人做交易家常便饭,她在年少时便已窥见深渊缝隙,如果没有郁故槿,现在的宁池必然在世界上不知哪个角落她只会成为一个恶魔,她走的每一步都沾着鲜血淋漓和罪恶深沟,她配不上郁故槿,自己从来都知道。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爱注定是不平等的,宁池心想,那就这样吧,我宁愿爱的多一点的人是我。
直到后来郁故槿在猫笼旁站住了脚,转过身对她说了句什么,宁池才猝然回过神。
“你手里还有一个环。”郁故槿转过身,只是望向宁池的眼睛,微微笑了笑说:“宁池,还想再来一次吗?”
宁池顿了一下,很诚实的坦白:“但我可能扔的不准。”
“没关系。”郁故槿说:“别怕,我在这里。”
这句话说的是没有丝毫逻辑的,因为宁池扔的准不准跟郁故槿站在哪里根本就是两个方向上的问题。
如果是其他人用这套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回答宁池,那宁池可能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但是郁故槿这样说,宁池便只觉得有股细微的电流在身体里乱窜,替郁故槿辩驳说那又如何呢?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没有逻辑的。
宁池把手里的最后一个套圈投了出去,木色的圆环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形的曲线,她的确不擅长这类游戏,再加上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套圈离目标物的偏差很大。然而在即将坠落到地上的那千分之一秒,被郁故槿以一个很微妙的角度抬手拦了一下。
那只套圈便圈进了她的手腕。
可能是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比较匆忙,羽绒服本来只披在肩上,一动作敞开的衣襟便从肩头往下滑,露出柔软毛衣包裹下骨骼突出的肩胛和线条优美而收敛的脖颈曲线,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宁池第一次觉得怎么有人即便衣衫不整,也会有种清淡而温和的气度,就好像是瑶台上招风揽月俯视人间的神仙雅客,风流潇洒之间,让人只觉不染尘埃,不敢亵渎。
郁故槿垂眸看了那只套圈很久,才抬起眼睛来望向宁池,晃了晃手腕:“那这个你带回家吗?”
宁池倏然回神:“什么?”
郁故槿说:“你套中了我。”
——那你要带我回家吗?宁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