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长乐宫内，灯火未熄。

于观南抱着一坛黄封跪在案台边上肆无忌惮地饮着，刚批好的折子被他推落在了地上。

今日是他的生辰，但无人来贺。帝王的衣物太沉重，金色珠冠冕旒被他仿若玩物般扔在了地上，金丝黄袍被他随意披在肩上，他面容凄美，看似落魄，似乎除却这些外，一无所有一般。

侍奉他的公公老莫在一旁佝偻着脊背，不敢言语，这老头话不多，一般于观南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默默听着或是看管着，他站在一旁见王上许久未开口，才道：“王上，酒饮多了伤身体，今日您要不先休息，老奴给您弄点热水，您解酒用。”

“不必了，孤又没醉。”

见他这么说，老莫便也闭嘴了。

墨白和以前一样是翻墙进来的，一进来就闻到于观南身上浓重的酒气，“王上，怎么这般无趣，一个人喝酒，哪能尽兴？”

老莫胆颤心惊，以为是来了刺客，一见是墨白好不容易才舒了口气。

“大将军这是从不走正门呀，若是被禁军发现，怕是会引起恐慌了。”

墨白看了他一眼，笑笑没说什么。

于观南抬眼一看是墨白，笑道：“我等你来啊，都给你备好了。”说着从身旁拿出一坛未开封的黄封丢给了他，“你最爱喝的。”

而后对着老莫道：“你下去吧，没你的事了。”

“臣，遵命。”说着，老莫便关门走了出去。

墨白一手接过酒坛子，找个台阶就坐了下来，“多久了？”

“嗯？”于观南疑惑道。

“我说，我们多久没一起喝酒了。”

于观南想了想，说了个大概，“四五年了吧……”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我还记得，你当时酒量不胜，可不像如今这般。”墨白看着于观南，他早已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没了轻狂和傲气，整个人死气沉沉的，甚至还有些阴郁，偶尔还会有些疯批，那眼神就像是要杀尽天下人一样。

人还是原来的人，但终不似当年模样。

“当时年少，如今没这酒水撑着，怕是早就力不从心，要见我哥去了。”于观南不禁失笑，“骗你的，看嘛这么看着我。”

“王上……”

于观南举着坛子闷了一口酒，“今日可是我生辰，你来都来了，那就别回去了，墨白……陪我不醉不归。”

墨白拆了封，往嘴里猛灌了一口酒，“哈……这么多年，酒还是老样子。”他突然低下头，眼里有些悲伤，“厌火国新任君王继位后，恢复了以往风光，虽然他们国家不再被恶鬼控制，但与我国始终会有一战。”他道：“我来，是想请王上允我回边塞军营。”

于观南眼底的光微微暗淡了一些，他缓了许久，才道：“你要死守边塞，不怕战死沙场？”

“我要死守边塞，不怕战死沙场！”

“好，我允了！”于观南举坛道，“既是分别，那这酒估计不够，我叫人再拿几坛来！”

“王上，省省吧，你明日还得上朝呢。”墨白道。

于观南愣了片刻，轻声道：“……你，什么时候走？”

“明日就动身，这酒等我凯旋归来，咱们喝个痛快！”说罢，墨白放下了那坛黄封，抖了抖身上的衣物，站起身来就往门口走去，“王上，保重。”他半个身子淹没在黑暗当中，身体轻微发抖，眼中泪光盈盈，“墨白……一定替你守下这片疆土！”

于观南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嘴角却轻轻上扬，笑得十分勉强。

如今连不醉不归都不能了……

墨白离开后，于观南在朝堂上的戾气越发严重，他变得愈发的喜怒无常，文武百官每每上朝也都不敢再乱说话，怕稍有不慎，便是人头不保。

*

又一年春，三青峰上的皑皑白雪逐渐消融。

长乐宫中的梨树开了花，一阵清风后下了一场梨花雪。他从屋里走出来，看着那一场花雪入了迷，倏然想起了了尘——他衣间梨花落雪，也是这番景象。

他活了三十年，有十年的时间，这位神仙一直都在他的心里，可是这区区十年，他又是如何度过的？

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执着，越是执着越是折磨自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终落得遍体鳞伤，但那一念想不灭，那就是永生永世都翻不了身。

忽然一位宫女急匆匆奔来，却被侍卫拦了下来，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朝着长乐宫内喊道：“王上！王太后她……她病倒了！您赶紧去看看吧！”

于观南回过了神，心里又仿佛受到一击，隐隐刺痛，他大步冲了出来，拉着那名宫女道：“带我去见她！”

老莫在身后喊，“王上您慢些，小心磕着了！”

慈宁宫内，王太后卧病在床，昏迷不醒，宫殿里挤满了医师，一个个隔着帷帐给她把起了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