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见她松动,另一只手臂发力,将她带倒在榻边,正躺在谢隐身边,软语道:“无论如何,让妹妹动气成这样,都是兄长的错,兄长跟你道歉,好不好?幸好苍天垂怜,你不同我计较,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好妹妹,你先歇一会儿吧,好好睡一觉,再说别的。”
初盈急道:“我哪里还敢歇!京中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了。我原先以为,是太子要对慕容皇后下手,可是你暗中要我去求援,我便知道不对了——兄长是东宫门下,若真是太子有所谋划,你怎会丝毫不知?怎会背主求荣,投靠慕容皇后?”
听到最后一句时,谢隐唇边的微笑一滞。
片刻后,他的神色波澜未动,道:“妹妹说得对,我自是不会如此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太子。”
初盈有些犹豫,试探着问道:“可是,他与太子一模一样……这天下,难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叫人连容貌、声音都伪装成另外一个人吗?”
面对她的探究,谢隐只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听闻东桓有种人.皮.面具,那些人又是姑藏薄奚氏的余孽,兴许用了些奇淫巧术吧。”
他说得轻飘飘,初盈却睁大了眼睛:“……人.皮.面具?”
谢隐的声音一顿,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的神色,旋即轻笑:“怎么?妹妹怕不是在担心……有人用这东西,混到你身边吧?”
初盈脸色一僵,谢隐摇了摇头,似是无奈地喟叹,又像是对待稚童的宠溺。
“这种东西,都是特制的,材料又稀缺。姑藏人定然是盯了太子许久,才做成一副,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妹妹年纪小,操心倒是不少。”
他刮了刮初盈的鼻尖,温柔道:“乖,你这几天累着了,睡一会儿吧,什么都不必想了,一切有兄长在。”
这种温软的神色,这种怜爱的语气……像极了她记忆中的兄长。
他不是谢陵,还能是谁?
只是,兄长这副模样,太过于轻怜宠溺,初盈只有在小时候见过。那时谢陵的年纪也不大,约莫十五六岁,初盈小他三岁,白日养在他的独坐轩中,只有晚上会回归雪苑就寝。
谢陵没课的时候,便整日与初盈呆在一起,哪儿也不去,或弹琴或赋诗,有时谈到兴起处,谢陵会为她讲上一整天,依旧眉眼弯弯,半点不觉得繁琐累赘。
那时的谢陵,便是像现在这样,对她温柔,怜惜,有求必应。
直到有一日,谢陵下学归来,初盈刚刚背下了一首好长好长的辞赋,高兴地扑进了谢陵怀里。
谢陵一笑之下,便俯下身,抄过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那时,她的身量已经初初长成,颇露出了几分少女的雏形,不再是幼童了。只是那时的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些。
谢陵抱着她,轻轻晃了晃手臂,宠溺道:“初盈聪敏,兄长早就知道你能背下的。”
初盈的脸颊有些泛红,她没有说话,只忽然抱住了兄长的脖颈。
等她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起,谢承煊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谢陵背后。
从那天起,谢陵便不再就读于谢府的私塾了,而是进了国子监;兄长白日不在独坐轩,她自然也没有理由再呆下去。
从此,谢陵仿佛也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开始逐渐过渡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变得成熟稳重,对初盈也更像是承担着责任的长兄,而不再仅仅只是相依相伴的哥哥。
她便再没有见过谢陵对她露出宠溺的神色了。
那时的她,只是懵懵懂懂接受了这些变化,告诉自己,那是成长的必需。直到此刻,她重新在谢隐脸上见到这一丝熟悉的神情,初盈终于明白,原来,她是怀念的。
怀念她与兄长,亲密无间,密不可分的童年时光。
直到这时,初盈才茫然地回想起,其实,当初她并非没有意识到谢陵对她的变化。
在她一如既往地张开双手,谢陵却站在原地未动时,她是失望的,是难过的。
但她从来没有说过,只是一如既往地乖顺听话。也是从那时起,谢陵开始对她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教她什么是“授受不亲”,初盈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照做。
……原来,自己是不愿意的啊。
时隔数年,她终于听见了,年幼时的自己的心声。这些声音,穿越了数个春夏秋冬,终于唤她回过头来,去好好看一看,当初的自己。
她被谢隐带倒在床榻上,而他就倚在她身旁,眉目俊美如画,一如当年。
就好像……这些年来,他们从未疏远过,从未分离过一样。
初盈心中忽然升起了隐秘的期待。
她望着谢隐,轻声道:“兄长……昨夜受了凉。这里也没有医师,若是发起热来就难办了。不如……也再歇一会吧?”
谢隐却已经坐起身来,越过她下了床榻。
他整了整微微凌乱的衣摆,留下一声轻笑:
“江水再冷,难道冷得过塞北风霜?好妹妹,你安心睡吧,兄长自然是要去避嫌的。”
谢隐出去时,贴心地为她带上了房门,徒留初盈在房间里,默然垂下睫羽。
明明前一夜,他还抱过她,吻过她。可是现在,却又一副全然不记得的模样,再次留下她一人……
此时已历经一夜,旭日初升,晨光透过窗棂,洒在简陋的农家小舍中。
初盈忽然想起,之前她见到谢隐时,都是夜晚。
她也忽然怀念起,那些夜晚。